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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毓章聽出她還有未盡之言,便等著她說下去。

  卓少炎看他,忽而微笑,又道:「然而縱使封王,我仍是大平之臣。毓章兄何以認為,我仍然願為大平之臣?」

  沈毓章的臉色變了。

  「你恨朝廷有負卓氏一門,心內始終不能消此恨意,是麼?」他口中這麼問著,但他心底又十分清楚這必然不會是卓少炎說此話的原因。

  卓少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喚他一聲:「毓章兄。」

  這一聲將沈毓章的胸腔都拉扯住了。她這一聲,是在說他何以不懂她,又或者是在說他何以裝作不懂她。

  沈毓章不應她這一聲。

  卓少炎則道:「之所以有今日之大晉,皆源因中宗朝以軍功封戚安為晉王,英氏宗室斷不可能再重蹈前朝之覆轍。毓章兄今欲封我為王,是預備何時繳我兵權?既要繳我兵權,是不是將來還預備要我的命?我今擁兵廢帝,此事在宗室、在朝廷心中是個永不可能消解的疙瘩。我又何必要這一個王位,我又何必要身份被昭布於世?毓章兄欲大封我,是為國,而不是為我。但我自問早已為國盡忠,而今卻也不願再為毓章兄所利用。我不需這一個王位,更不需身份被昭布於世。待裴老將軍平冤後,我自會上交雲麟軍之帥印,從此不問朝事、不問軍武。如此,也可換取宗室及朝廷安心。」

  她每說一句,沈毓章的臉色就暗下去一層。

  待她說完,沈毓章的怒氣已難被壓制,他冷冷道:「當年你入講武堂,裴老將軍教的頭一件事是什麼?」

  卓少炎眉頭動了動,答他:「為將者,何謂盡忠。」

  沈毓章沉聲斥她道:「你口口聲聲說你已為國盡忠,但這一個『盡』字——你敢說你真的做到了?」

  倘是真的做到了,又何以能說出方才的那一番話。

  沈毓章重重又道:「如今我必欲借封你為王一事激勵國眾,你應也罷,不應也罷,來日只等著奉旨便是。你縱然有再多的不情願,難道還能真的領兵造反不成?!」

  這話可謂誅心。

  逼得卓少炎冷笑道:「毓章兄,不送了。」

  被下了逐客令,沈毓章滿面怒容地看她兩眼,隨即離去。

  ……

  能引得沈毓章這般發怒,根本未在卓少炎的預料之中。

  而她的情緒亦被他那一句句強硬不留餘地的狠話激得氣血難平。

  卓少炎坐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平熄了心火。

  這時候戚炳靖從裡屋踱出來。

  他自然是聽見了二人全部的爭吵,等到此時再出來,亦是為了讓卓少炎先自行平靜一刻。

  卓少炎看見他,眼底殘存的怒意悉數消斂。

  她垂下目光,無聲又嘆了口氣。

  果然,戚炳靖走到她身邊,執起她一隻手,擱在掌中輕輕地捻她的手背,似是安撫。然後他問她道:「你衝撞沈毓章、不願被封王,亦有我的原因在內,只是沈毓章不知我的身份,故而你不能將這層原因讓他知曉,對麼?」

  卓少炎不願答他。

  戚炳靖見她這模樣,淡淡一笑,卻還是繼續說道:「少炎,你當年在豫州城頭尚不畏死,又豈會怕大平宗室、朝廷因忌憚你的軍功而取你的性命?你心懷家國,又何以會不願意被封王以激勵國眾從軍。如今你之所以會有顧慮,無非是因你心中有我罷了。」

  卓少炎欲從他掌中將手抽出,誰知他緊緊握著不叫她動,她心頭那股勉強平熄下去的火又躥起來。她看向他,惱道:「是。我心中有你。你偏偏明知故問。看我說不出話的模樣,你覺得很有趣?」

  戚炳靖道:「我不覺得有趣,我覺得十分心動。」

  卓少炎惱不下去了。

  她只得道:「大平朝廷若不昭布我的身份,我便只是以亡兄之名起兵南下、廢帝另立的卓少炎;然而我的身份一旦被昭布於世,我便是曾經在邊境征戰連年、親令殘殺數萬晉俘的雲麟軍主帥。縱然你不計較,但大晉宗室和朝廷,能容得下我?」

  有一簇火光划過戚炳靖眼底。

  他微微笑了,道:「少炎,你擔心封王后嫁不了我,做不了我大晉的鄂王妃。」

  卓少炎被他笑得又說不出話了。

  他多懂她。他若真想娶她為妻,他必會令大晉不再出兵南犯,讓二國邊境得以修睦,否則她不會肯嫁。但倘是她的身份被大晉國民所知,不論是晉室抑或朝廷,誰又能允他為了一個手上沾著無數晉軍士兵鮮血的女人做出這等決定。更遑論娶她為妻了。

  戚炳靖看著她。

  晉煕郡鄂王府中的那襲王妃婚服,他為她而制。

  三年前肆州城破的那一夜,他對周懌說,他要她。

  他既然要她,便清楚要她的代價是什麼。

  戚炳靖再度微微一笑。

  然後他握緊了她的手,正色道:

  「大平欲封則封,你縱為王,我也來娶。」

  ……

  夜裡,卓少炎梳洗罷,又想到他說的這句話,不自禁地就笑了。

  曾經的她,何嘗想過有朝一日會有這樣的一個人,知她心,亦知她志,心甘情願地讓她看見他的情與意,亦讓她心甘情願地將心交付給他。

  卓少炎自鏡中去看正在案邊攬卷而閱的戚炳靖。

  他感受到她的注視,抬眼望過來,捉住她窺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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