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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沒人想得到,沈毓章會在兩年後一舉登第武狀元、拜將出邊;更沒人想得到,大晉在用這兩年時間休養生息、厲兵秣馬後,會以洶洶之勢捲土重來,再犯大平北境。

  而他那時的神情,與眼下她所目睹的,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那時的她,尚可作為他隱忍重怒之下的一道慰藉,而今日的她,對他而言又能是什麼?

  在靜坐許久之後,沈毓章開口說話了。

  他說得不快,因此更顯得語氣極冷:「你何必要來這一遭?」

  這話是衝著英嘉央問的,但他看也不看她一眼。

  在短暫地停頓之後,他的語氣逐句加重:

  「金峽關是個什麼態勢,你在京中難道一丁點不知道?兵部無能人可用了,求你來你就來?

  「你既無意與我再敘舊事,那麼來了又有何用?又與其他任何一個人來有何分別?你以為拿著朝廷的那點誠意,你就能勸伏得了卓少炎?勸伏得了我?

  「皇室如今是什麼樣,何須我再多言?皇帝無心問政已是多年,成王自封王后久不就封地,其野心昭然若揭。倘若你不來這一遭,雲麟軍便會推立英氏宗親中最無勢力的端侯之子,再委忠懇之臣輔政,肅清朝中宵小,以制衡成王一系。端侯封地偏遠且小,又是宗室旁系,新帝五年內翻不出什麼大浪,足夠讓朝廷有時間收拾北境亂局。

  「如今你將自己送到這關內,卓少炎扣住你不放,逼皇帝做什麼,能比立你之子更快讓他答應?不過才五歲大的孩子,何必要被捲入這等亂事中來?」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幾乎壓不住火氣。

  他明白卓少炎所提議的確實是眼下的「上上之計」,他無法反駁,也不能反駁;他心中絕不希望事態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繼續,但他卻又必須同意這樣去做。

  這怒意歸根結底,是他深覺自己虧欠了她。他不止虧欠了她,還更虧欠了二人的孩子。但他卻將對自己的火氣沖她發了出來。

  這樣的遷怒,鮮少在他身上發生。然而他竟然控制不住。

  英嘉央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待他把話都說乾淨了,才向他走近數步。

  身前近距離的人影帶來了些微的壓迫感,沈毓章皺著眉抬眼,眼底墨黑中透著紅斑。

  英嘉央看著他說:「你問我何必要來這一遭,那麼我來告訴你。

  「我想親眼看一看,令你奮不顧身的、當初為了它寧可將我二人十餘年的情分一夕割斷的北境,究竟是個什麼模樣。這個理由夠不夠?

  「六年前因我之故你未能血戰沙場。五年前我沒能救得了你的恩師裴將軍。而今你不惜賭上沈氏一族而投身叛軍,我將自己送到這關內,就是為了將自己與你綁在一起,令朝中無人能論你之死罪、能議發兵北上攻金峽關。我用我自己來賠你我之當初。這個理由夠不夠?

  「兵部從來沒有因無能人可用而來求過我。從始至終都是我主動要求,替朝廷來走這一遭的。」

  沈毓章聽得胸口一窒。

  他盯著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字。心底深處一霎而起的強烈衝動,令他抬起胳膊,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他將她的手緊緊地攥在掌心中,就好像攥著他二人所有的當初。

  她一動不動地任他攥了半晌,才緩緩地將手從他掌中抽出。

  「毓章。」英嘉央輕輕嘆道,終還是叫了他的名,「此番賠過之後,你我便再無當初了。」

  沈毓章的手在她身前滯了滯,重新落回膝頭。

  他沒說好,也沒有點頭。他用新一輪的沉默來面對她的這句話。

  英嘉央側身,在他身旁坐下。

  她給出足夠的時間讓二人重新恢復冷靜。直到屋外的日頭移近天空正中,屋內的熱意將人蒸出一層薄汗後,她才出聲:「你來輔政。」

  「你來輔政,」她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我便同意。」

  同意的是什麼,她不需要多解釋。

  沈毓章將她的話聽得很清楚,臉色不變地繼續沉默著。

  他沒有表露出一絲的驚訝或猶疑,證明這個主張亦經他自己熟慮過。

  英嘉央看他一眼,繼續說:「餘下的二位,你與卓少炎可自決策。但是你,必須列位三輔臣之一。否則我絕不答應。」

  她說:「皇室如今是什麼樣,的確無須你多言。我自幼及長,身邊所有人都告訴過我,父皇在當年母妃過世之後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我不知從前他是什麼樣,但我又豈能不知他這些年來是個什麼樣。國政、天下、民生,哪一件都不在他心裡。皇叔虎視在側,積蓄多年而有今日之勢。而今之朝堂,半壁皆是他的僚屬,照此以往,用不了三五年,這大位便該易主了。一旦讓皇叔得了這大位,以他過往對大晉的主張,大平國祚崩塌足可望矣。」

  她笑一笑,笑裡頭帶了點自嘲謔意:「如今雲麟軍起兵謀大事,你放任部署譁變不管,我因被扣金峽關便同意你們所為,別說什麼被逼無奈,這若是忠,什麼是不忠?這若是孝,什麼又是不孝?」她收起笑意,一字一句:「但倘是這不忠不孝,能夠換得我大平國祚延綿,你我亦算對得起祖宗了。」

  沈毓章目光頗複雜地看著她。

  然後他沉沉應道:「好。」

  這一個好字,便是他對她提出讓他輔政這一要求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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