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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少年,姓戚名炳靖,是先皇帝的第四子,在建初十五年離開西境戍軍後,與他便再沒見過面——

  直到今日。

  ……

  良久,陳無宇才擱下酒杯,開口答他道:「難為王爺還記得。」

  戚炳靖仍是微笑,「想當年西境冬天濕寒,軍備不足,靠的就是偶爾偷一點將軍這酒來驅寒取暖了。」

  說著,他伸手取酒,再度斟滿二人的酒杯。

  陳無宇目光頗有些複雜:「這些年來謝淖在南境鬧的這些動靜,竟都是王爺所為?」

  戚炳靖不置可否。

  陳無宇又道:「王爺欲征南邊,何必要造一個謝淖出來?」

  戚炳靖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後似乎是覺得無所謂直言,便答道:「晉室之昏亂,將軍也非全然不知。多一重身份,便可多十分餘地。」

  說這話時,他臉上已無笑容,帳外的陽光穿過帷幕縫隙打在他的側臉上,照出一片寒意。

  他的眼中透著鐵劍映日才能有的光亮,一如當初少年時。

  陳無宇看著他,一時無言。

  這個如今權懾大晉、威名震耳的鄂王,曾經是在何等暗晦無邊的日月中積蓄力量、靠一己之力搏出一條通天生路,恐怕並沒有多少人知曉。

  ……

  「從軍甚苦,上戰場更是會死人。殿下貴胄之身,何必要來蹚這拿命掛在刀槍尖上的日子?」

  陳無宇記得當初面對那個少年,自己如是問道。

  少年眼眸漆黑,身上有一種獸類欲於困境中求生的狠勁。

  然後他沒有什麼笑意地笑了笑,回答道:

  「為了活命。」

  ……

  二人又飲了數杯,有親兵來問何時進午膳。

  陳無宇稍稍遲疑了一下,隨即吩咐:「再候片刻。」

  戚炳靖捕捉到了他那一抹遲疑,待親兵退下後,毫不委婉地謔道:「將軍眼下沒什麼體面的吃食招待我,亦沒什麼可遮掩的。」

  陳無宇再度瞪他一眼。

  戚炳靖道:「將軍發兵南下,過雲麟軍駐守的十四州而不掠,又為金峽關城所阻,軍中餘糧自然日日見少。從我封地發來的軍糧,又不免被這一路所過的十四州雲麟軍所劫掠。將軍當初揮師疾進,是因料定謝淖叛旅不可能那麼快攻下金峽關,豈料事不如將軍所願,將軍如今倒落入了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陳無宇冷冷道:「王爺今日來,就為了講這些?」

  戚炳靖搖頭,認真道:「我來,是為了給將軍送糧——只要將軍願意長駐關外。」

  「糧從何而來?」

  「金峽關內。」

  「我帶麾下留在關外,駐守於十四州內的雲麟軍倘若出兵攻我,我豈非白白折損部下?」

  「這一點將軍可放心。」

  陳無宇聞此,不得不疑:「王爺與卓氏之雲麟軍,如今當真是共進退?」

  戚炳靖答說:「眼下是。」

  陳無宇皺了皺眉,沒再問什麼。半晌後,他慨然道:「建初十三年的豫州一役,我部奉令馳援,大軍都已到城下了……倘是當時不曾接到退兵之令,又何來今日之雲麟軍?而大晉與大平之間,又豈會是今日之局面?」

  戚炳靖則笑一笑,擱下酒杯道:「這世間,又何來如許多的『倘是』。」

  ……

  向陳無宇告辭出營後,戚炳靖不急不緩地策馬,踏上回程。

  盛夏的日頭又毒又烈,蟄得皮膚刺痛。

  他騎在馬背上,思緒被陳無宇那隨口一提的往事所挑動,連帶神色都不自知地變得和悅了許多。

  ……

  建初十三年的冬日格外冷,寒風卷著雪碴撲到人臉上時,刺痛的感覺遠甚於被這盛夏的烈日炙烤。

  大晉發兵南犯,一連攻破大平三座重城。

  大平北境風雨飄搖,朝中急令宿將裴穆清掛帥北上、出鎮豫州。

  晉軍集兵攻豫州三月不下,死傷無數,遂發書兵部,請自東、西二境發兵馳援。

  他便是在那時被陳無宇點為麾下左虞候,奉令隨軍馳援豫州。

  而在陳無宇所部一路馳近豫州城時,大平守將已換了人——裴穆清因畏戰之罪名已被大平朝中詔回問斬,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在此前從未上過戰場的年輕將軍。

  大雪之中,他在城下,聽著周遭已在此處圍城多時的士兵們議論那個頭一回上戰場的年輕人是如何率眾潰圍突入城中,又是如何領著殘部守城抗敵,是何等的堅忍智勇,又是何等的悍不畏死。

  然後他抬頭,遠遠地望向豫州城頭。

  ……

  行進中,戚炳靖再抬眼時,就見一人一馬正擋在他回關城的途中。

  來者似乎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遠遠地驅策著座下的馬兒緩緩兜著圈兒,不時地望一眼晉營的方向,直到也看見了他,才催喝坐騎向他靠近。

  他看清她的容貌,不禁微笑,然而一時未完全攏回的思緒尚有幾絲留在那風雪之中的豫州城下。

  ……

  漫天而降的大雪降低了可視的距離,他只能依稀瞧見城頭一人身著將甲,頂風逆雪地在與守城的士兵們一起修復被毀的城防工事。

  那人的將甲上覆滿了厚雪,雪色中又摻雜著驚目血色。

  從頭到尾,他都沒能看清那一片赤赤白白之下那人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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