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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疼麼?」他淡淡問道。
已過去了這麼多日,她沒料到他會突有此一問,竟一時無言。回憶半晌後,她才回他:「那夜,你又不曾真的用力。」
倘若真作計較,倒是她將自己狠狠摔下來的那跤更疼些。
「皇姊那夜大驚,後來還在我跟前替你求了許久的情。」他又說道。
她憶起與長寧短短相處的那幾日,竟透著多年來不曾有過的淺淡溫情,由是垂睫輕聲道:「令她憂掛,是我之過。」
……
戎、豫二州新破,內入鄂王封地一事行之不快,謝淖大軍因之久駐未動。
回營之後,戚炳靖直接將她帶至中軍帳下,又令周懌四散消息,使大軍上下皆知她又被謝淖奪了回來。
入帳後,他擦亮火燭,照著帳內諸物,令她得以看個清楚。
卓少炎定睛望去——
帥氅、將甲、兜鍪、角弓、箭箙、鐵劍……全套嶄新的武將披掛與兵器,恰合她的身量,被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
她雖一向冷靜自持,然而睹此亦怔怔。
「比起那套婚服,想必送這些更能合你心意。」他的聲音自身後傳入她耳中,令她幡然回神。
而他繼續緩緩道:「當年在戎州境內,你我陣鋒相對,我曾遠遠地看過你出戰時的模樣,這些應該沒有製備錯。」
這每一字,都如同一把重錘,深刻地撞落進她心口,砸得她神魂巨震。
過了許久,久到她不知其實過了究竟有多久,她才感到神智歸位,意識回聚。
卓少炎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她沒有問他是在何時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也沒有問是她的哪個舉動令他料定她即是卓少疆,而是徑直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為她而制的衣甲。
戚炳靖定定地望著她。
她著甲的動作迅捷有序、乾脆利落,非久經軍旅之人不能如此,全然不似上一回他試探她時那般生澀。
待看見她將弓掛上左肩、劍佩在右腰後,他無聲地笑了。
她側轉身子,亦無聲回視向他。
火燭微光將全身披掛的她照得錚錚佼佼,戚炳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你即卓少疆一事,之前在營中為何向我隱瞞?」
卓少炎回答道:「我曾一役殘殺五萬晉俘——落入哪個晉將手中,能得不死?更何況是謝淖。」
他又問說:「今日在我面前,為何又承認得如此坦蕩?」
她挪動步子,向他走近了些,反問說:「今日的你,捨得殺我?」
戚炳靖看著她,微微笑了。
卓少炎摘下兜鍪,靜靜地看了他 一會兒,又問:「還我舊部、予我兵權……你所圖的,僅僅是我的容色、與才智?你要的是——我幫你打下大平的疆土?」
他的目中藏有深焰,隱忍而熱烈。
「我要的是,你的心。」
第6章 陸
人的心,要怎麼給?
……
江豫燃眉頭微陷地盤腿坐在地上,身前攤著一張碩大的牛皮輿圖。
卓少炎在他眼皮子底下不急不躁地踱著步。
大平北境十六州,戎、豫二州已為晉軍所破。餘下的恆、安、肆、並、光、朔、江、懷、齊、夏、司、秦、梁、冀十四州,守城諸將多為卓少疆舊部,多年來隨她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只要她一朝再度掛帥,將諸軍重新納入麾下可謂順理成章。
只不過……
「卓帥。」江豫燃性子耿直,直接說出心底最在意的疑慮:「諸軍倘若此番重入卓帥麾下,是擎大晉軍旗,還是擎大平軍旗?」
卓少炎聞言,停住了腳步。
「豫燃以為,我是降了大晉?」
「末將固不以為然。」
她遂堅定了目光,回答他:「既不擎大晉軍旗,亦不擎大平軍旗。倘若諸將仍信我,雲麟軍從此往後,便只擎一個『卓』字。」
江豫燃先是愣了愣,隨即疏平了眉間褶皺。
「起兵之後,卓帥意欲何為?」
「我欲從舊計。」
聽聞這話,江豫燃眼中突地一亮,捏拳站起身,「卓帥是說……」
卓少炎一字一句地說:「廢帝,另立。」
……
「世人皆以為你卓氏乃蒙受了大冤,可你卻應該很明白,卓氏謀反之罪乃是大真大實……」
謀反之事,她從未不認。
然而這罪,自古只降於謀敗者。
數年來處心積慮,所望不過這一事。
回念建初十六年,若無謝淖此人橫空出世、與她在北境纏鬥一年有餘,此事當早已在她拜將封侯之後大成。
而今欲從舊計,舉步何止艱難。
……
江豫燃鎮了鎮澎湃心潮,又問:「卓帥不降大晉,謝淖又豈能允讓卓帥重聚舊部、舉兵南下?」
「他有所圖之物,望我能予其所求。」
「何物?」
卓少炎卻未作答。
沉默須臾,她轉過話頭說:「豫燃,此事沒有回頭路。你與惟巽之間,恐怕只有待事成之日,方能再見面了。否則,若大事未成,反會將她連累。」
提到這個名字,一向硬骨錚錚的江豫燃,一剎竟柔軟了臉色。
卓少炎瞧著他的神情,問說:「可會怕她怨你?」
江豫燃搖頭,篤然道:「惟巽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