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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樣的,也許還有嫉妒。我有時會覺得,自己體內,潛藏著他人沒有的力量。可一想到將來,總感覺前途黯淡。當時的我,對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還不得要領。與那樣的我完全不同,爽片子才二十一歲,就已經成為自己人生的生活達人。對此,我不能不懷有深深的姨妒。

  例如——她化著雪白的濃妝,穿著幾百萬日元的衣服,到國家劇院跳芭蕾舞。結束後,卸妝,洗供,騎上摩托車,來到我的公寓,然後再撲入我的懷中。她不會讓任何人來責備、干涉那種行為。一想到她身處的封建環境,這真是個奇蹟。她是一個如此堅決的女人。

  我很羨慕她,嫉妒她,可最終還是依賴她,需要她,深愛她。

  仔細想想,我們之間的關係,相當不穩定。爭吵的理由,潛伏在生活中的各個角落。我對爽片子的愛,或者是僮憬,也許就源自她和自己之間的落差。我和她的一切,都太不相同了。家世不同,知名度和所處的立場,也有著天壤之別。想來應該是一段無果之戀。

  02

  三島由紀夫闖入市谷自衛隊駐地的那天,我正好在老家附近,開著卡車,前往市谷。我在搬運公司打工。關於三島事件,我是從汽車廣播裡得知的。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那時播音員不知所措的聲音。

  “今天自稱‘楣會’的、急進右翼集團的成員,突然闖入了市谷自衛隊駐地,占領了房間。其中一人自稱是三島由紀夫。”

  當時,和還是文學系學生的爽片子,討論過很多關於三島由紀夫的事情。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繼續收聽廣播。於是,就在我到達市谷車站附近時,傳來了三島自殺的消息。

  我大吃一驚。立即停下車,用公共電話,給國家劇院的休息室打去了電話。爽片子正在那兒,準備今晚的舞蹈演出。

  三島要率領“楣會”,闖入自衛隊,然後自殺的傳聞,以前就在文學系的學生們之間,偷偷地流傳。我說,也許真會那樣,可爽片子說不會。即使闖入自衛隊,也不可能會死。她認為三島所說的死,是徹底地遠離文學。

  可是,三島由紀夫真的死了。當我把那個事實告訴她時,她對著電話啞口無言,似乎受到了強烈的剌激。我耐心地等待她,想出接下來該說什麼。相當長時間後,她只說了句“今晚一定要來看我演出”。

  那個舞台,我記憶猶新……

  我想演出的小冊子上,確實寫著《三弦曲·吉野山》。這個舞蹈表現的是源義經受到哥哥源賴朝的軍隊追捕逃亡時,在辯慶的勸告下,哭著把跟隨逃亡的愛妾靜御前,留在吉野山的、二人揮淚分別的悲壯場面,靜御前隨即被源賴朝抓住,她剛剛出世的孩子也被殺死。

  我一個窮學生,混在有錢人當中,坐在令人不適的國家劇院的觀眾席上,觀看舞台上爽片子的演出。欣賞爽片子的舞姿,這不是第一次,可我此時第一次感覺,舞台上的她,是如此的美麗。我當然愛慕她美麗的容顏,可比起化著厚厚的濃妝、身著盛裝站在舞台上的爽片子,我更喜歡她卸妝後,躺在我床上的裸體,或者戴上頭盜、騎在摩托車上時,穿便裝的模樣。盡情徹底地領略到舞台上的爽片子,是如此的美麗多姿,這還是第一次,而且也是最後一次。

  那夜、深夜,爽片子突然在足立區的橋戶稻荷神社院內的銀杏樹上,上吊自殺了。她喜愛的摩托車,成了她死亡儀式的階梯。

  我花了相當長時間,從這個刺激中恢復了過來。不,也許在某種意義上說,十五年後的今天,我仍然沒能恢復。因為還有太多的謎,我無法解開。

  首先,不太明白我的角色。我的存在沒能挽救她。只有這點我非常清楚。可是,我想知道,我的存在本身,是否是她選擇死亡的理由之一呢?……事實上,她沒有留下任何遺書之類的東西。

  一直以來,我都感覺自己,像懸在半空中似的。心裡一直牽掛著爽片子,那令人不解的自殺,無法釋懷。

  線索只有唯一一個。在我房間的桌子上,爽片子在紙上,寫下了“人江長八”四個字。據我來看,可以理解為那是爽片子留給我的唯一遺書。

  人江長八——似乎是個人名,可我很長時間,都沒有琢磨出那指的是誰,又意味著什麼。我也向別人討教過,自己也査閱過資料,可十多年過去了,依然不知道這所指何人。

  直到最近,我競然意外地獲悉了。

  我是在看伊豆半島的道路圖時,偶然在松崎町的位置,看見了“人江長八美術館”這幾個字的。據解說稱,人江長八,一位出生在伊豆松崎的泥瓦匠,是幕府末期,活躍在江戶的名人。他可以在灰漿牆壁上,用泥瓦匠用的抹子和筆,繪出彩色的立體畫。他開創的這門獨特藝術,在他死後,還無人能夠企及。我急忙去各家書店轉悠,儘可能多地收集人江長八的資料。

  終於我手中掌握了大量線索。爽片子上吊自殺的、足立區的橋戶稻荷神社,現在就保存有入江長八的作品。都內僅有兩、三處,還存有他的作品。其他都因地震等原因,幾乎全部丟失。

  我再次拜訪了這間神社,欣賞了殘存在建築物的灰漿牆上的長八作品。這是一個狐狸的浮雕,技法十分出色,形象栩栩如生。

  據說伊豆松崎的人江長八美術館,集長八的作品於一堂,於昭和五十九年的夏天,剛剛開館。就在前幾天。我立刻感覺,必須去一趟。

  可是,雖然那麼認為,但整天忙忙碌碌,我的松崎訪問,遲遲不能成行。一晃兩、三個月過去了,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一年。曾經那麼愛慕、迷戀的爽片子,但隨著十五年光陰的流逝,她在我的心中,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

  但是,就在那年一月,我偏偏在那個國家劇院前,看見了不可能存在的、爽片子的身影。

  可是,看見騎摩托車的她之後,我立即恢復了冷靜。想都不用想,這是幻覺,是我的精神看見了她。騎的女人很年輕,二十歲左右吧,和爽片子死時年齡相仿。正因為如此,才肯定是我創造出來的幻象。爽片子如果活著的話,現在應該有三十六歲。僅從這一點來看,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認為這是死去的爽片子,要我去看的啟示。我還是沒能逃離那個女人。

  無論如何,我決定把長年懸而未決的事,付諸實施,決心去探尋伊豆松崎的長八美術館。

  我選擇駕駛著MGA,進行這次伊豆之旅。現在的我只對汽車和摩托車感興趣。我既不喝酒,也不抽菸,賭博之類的愛好,一概都沒有。開著五輛汽車,和一輛摩托車到處兜風,是我的唯一消遣。

  紅色的MGA,是十五年前爽片子說喜歡的車。我曾認真地考慮,把它買下來。可是,還沒等到那一天,她就死了。後來,我因為小小的成功,賺了一筆小錢時,首先就買了這輛車。

  有一陣沒有讓它曬曬太陽了。這次旅行,這輛車最合適不過了。

  03

  一月二十八日,周一,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我駕駛著MGA,沿著東名高速公路,向西行駛。在厚木下東名,走小田原厚木道。因為這條道路,很快就與熱海海濱線相連,沿著海邊走,就可以南下到伊豆半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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