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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狀態持續了三年。

  東西產業電器製造部獨立成為東西電機有限公司,由渡部擔任第一代董事長,中條當然也和他一起進入了新公司。

  成立一家新公司很辛苦。對中條來說,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會有機會挑起這樣的大梁,他成為渡部的得力助手,負責所有的技術部門。中條整天忙於工作,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回明代身邊的次數當然就越來越少。於是他告訴明代,請她等待一年,等新公司穩定後,一定會回來接她,到時候就會生活在一起,在那一天之前,會按時寄生活費──當時,中條無意欺騙明代。他真的認為一年的時間就足夠了。

  沒想到遇到了煩惱的問題,渡部再度提出希望他娶紀美子。中條左右為難,回想起來,渡部之所以特別照顧年紀很輕的自己,一定是早就把自己當成未來的女婿看待。

  他找不到適當的理由拒絕渡部的要求,應該說是找不到巧妙的謊言。他沒有明確拒絕,渡部認為他答應了。

  於是,中條和渡部紀美子結了婚,和明代約定的一年也過去了。

  一定要去見明代,當面向她道歉──他這麼想,但要付諸行動時,卻又退縮了。到底該如何道歉?而且,他最清楚,這不是道歉能夠解決的問題。

  也許不久之後,明代就會找來公司,到時候該怎麼向她解釋?想到這裡,他的心情就格外沉重。

  但他直到最後,都沒有見到明代,也不知道明代有沒有來公司找他。即使一個陌生女人說要來見董事長,警衛應該也會把她趕走。

  漫長的歲月過去了,但他從來沒有忘記明代,也日夜牽掛著兒子。他和紀美子膝下沒有一男半女,所以更想念自己的親生孩子。

  幾年後,他曾經去打聽明代他們的下落,但那時他們已經離開了漁村。

  他無能為力,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

  “您看過高中棒球嗎?”

  高間問。

  “我經常看。知道開陽高中代表本縣進入甲子園,也知道投手姓須田,但沒想到那孩子就是武志……在看電視時,我真的做夢都沒有想到。”

  “所以你是甚麼時候知道的?”

  “嗯,”中條健一點了點頭。“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

  接到恐嚇信,前往指定地點之前,中條以為是炸彈案的歹徒恐嚇。不,應該說,在咖啡店接到電話時,他仍然這麼認為,但第二次在紅色公用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時,他的心臟差一點停止跳動。

  “你是中條健一先生嗎?”對方問。

  “你是誰?”

  中條問,對方沉默片刻,接著以鎮定的聲音回答:

  “我是須田武志。”

  這次輪到中條陷入沉默。應該說,他說不出話。他全身冒汗、身體不住顫抖。

  “武……志?怎麼可能……”

  他連聲音也顫抖起來。對方似乎很享受他這種反應,停頓了一下後說:

  “現在就按照我說的話去做。首先,把裝了錢的皮包放在公車站旁,你走進身後的書店。書店有後門,立刻從後門離開。離開書店後往左走,經過平交道。有前往真仙寺的公車等在那裡,你在終點下車,知道了嗎?”

  對方說完立刻掛上了電話,沒有叮嚀“不許報警”,可能知道沒這個必要。

  中條按照指示坐上公車。跟監的刑警只注意皮包,根本沒有想到他會失蹤,所以沒有人跟在後面。

  公車很擁擠,但只有幾個人坐到終點,其中並沒有像武志的人。

  在真仙寺下車後,中條四處張望。通往真仙寺的路是個陡坡,兩側是茂密的松樹林,真仙寺的屋頂出現在公車站的對面,寺廟前是一片墓地。空氣陰陰涼涼,中條感覺有點冷。

  雖然對方要求他在終點下車,卻沒有進一步的指示。無奈之下,他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幾名司機聚集在公車終點站內,不時露出狐疑的眼神看著中條。

  不一會兒,坡道下方有一個年輕人跑來。他身穿運動衣褲,戴著棒球帽。中條看著那個年輕人,心想原來還有人在這裡跑步,沒想到年輕人在中條面前停了下來。

  “我是不是來晚了?”他抬起頭。

  “你是……”

  這時,中條才知道在甲子園比賽的須田就是武志。他太驚訝了,不知該說甚麼,也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不必打招呼了,”武志冷冷地說,“走吧。”

  “走去哪裡?”

  “跟我來就知道了。”

  武志過了馬路,走進松林中的小徑。中條緊跟在後。

  武志不發一語地走著,他健步如飛,中條好不容易才能跟上他的腳步,但一言不發也令他感到痛苦。

  “你是從哪裡來的?”他問,“我看你從坡道下方跑上來。”

  “前面四個車站,”武志輕鬆地回答,“我和你搭同一輛公車,只是你沒發現我。”

  “你從那裡跑過來的嗎?”

  中條回想起那段距離和陡坡。

  “沒甚麼好驚訝的。”

  武志仍然一臉淡然地說。

  中條看著武志大步往前走的背影,陷入一種奇妙的感慨。武志長這麼大了,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的兒子,如今卻出現在眼前。他很想跑上去緊緊抱著他,卻無法這麼做。因為武志的背影散發出的某種東西阻止了他。

  “炸彈是你放的嗎?”

  中條問他,試圖擺脫沉重感。

  “對啊。”武志回答時沒有停下腳步。“有人痛恨你的公司,我只是受他之託。他並不知道今天的事,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為甚麼用恐嚇信?只要寫一封信給我,我就會來看你。”

  武志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中條,臉頰的肌肉扭曲著。

  “我怎麼可能相信你?”

  說完,又繼續邁開步伐。中條好像吞了鉛塊般心情沉重,繼續跟在武志身後。

  武志走進了墓地。他似乎很熟悉周圍的情況,中條漸漸知道武志打算帶他去哪裡。

  武志在墓地深處停下腳步。那裡豎了一塊木製小墓碑。中條也跟著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墓。

  “這是……”

  中條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

  雖然沒有特別的根據,但他很久之前就隱約感覺到,明代已經不在人世。

  “旁邊是我爸爸。”

  明代的墳墓旁還有一座墓,武志指著那裡說道。

  “爸爸……明代改嫁了嗎?”

  中條似乎稍稍鬆了一口氣。

  “開甚麼玩笑?”武志不以為然地說,“須田正樹是明代的哥哥,我爸爸收留了我們母子兩人,收留了生病的媽媽和我。”

  “……原來是這樣。”

  “爸爸收留我們後不久,媽媽就死了。”

  “她生了甚麼病?”

  “和生病沒有關係。她是自殺,割腕自殺。”

  中條一陣心痛,冷汗直流,呼吸急促。連站著也變成一種痛苦,他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媽媽留給我一個用竹片做的人偶、竹編工藝的道具和一個小護身符。我上中學時,在護身符里找到一張紙,上面寫著我的父親是東西電機的中條。你知道嗎?她知道你背叛了她,娶了別的女人,但是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你的名字,因為她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中條垂下頭,無言以對。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對不起。”聲音極度沙啞。

  “對不……起?”

  武志走到中條面前,一把抓住他西裝的衣襟。他力大無比,中條被武志拖著,踉踉蹌蹌地來到明代的墓前。

  “你在說甚麼?事到如今,說這些話還有甚麼用?”

  武志一把鬆開了中條,中條跌坐在碎石路上。

  “我告訴你,我對我媽記憶最深刻的事,就是她牽著我的手去車站。她相信和你的約定,一直在等你回來。她總是對我說,你爸爸星期六就要回來了,每個星期六,都帶我去車站等待。從傍晚一直等到末班車的時間。無論颳風下雨、春夏秋冬,她每個星期都去。你知道我們等你等了多久嗎?”

  中條跪坐在地上,雙手在腿上緊緊握拳,他甚至覺得武志可能會殺了他。

  “我之前就打算要帶你來這裡。”武志的語氣稍微平靜下來。“她一直在等你,我終於完成了她的心愿。”

  武志走到中條的身後,用力推著他的背說:“你可以拚命道歉,其實我希望你在這裡道歉到死。”

  中條在墓前合起雙手,後悔和罪惡感如洪水般襲來。他知道自己有多麼罪孽深重。在這裡道歉到死──如果可以,他也希望這麼做。

  “我再告訴你,你並不是只有折磨她一個人。”武志站在中條的身後說:“收留我們的爸爸,直到死前那一刻都在辛苦工作。不,最辛苦的是現在的老媽,她為了非親非故的你,毀了一輩子。”

  “有沒有……我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現在已經太遲了。”

  武志冷冷地說。

  “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但這樣我於心不安。”

  “我才不管你安不安心,也不打算就這樣讓你輕易地放下心理負擔。”

  “……”

  “不過,”武志說,“我並不是沒有要求。”

  中條抬起頭,“你儘管說。”

  “首先,從今以後,請你忘了我們。沒有女人被你拋棄,你當然也沒有私生子,須田武志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

  “不要和我爭辯,你沒有權利提任何要求,對吧?”

  中條閉了嘴,他說得沒錯。

  “還有一件事是關於錢,我要求償金。”

  “多少錢?”

  “十萬圓。”

  “十萬圓?”中條向他確認。“錢的事好處理,要多少錢都沒關係。”

  “十萬圓就夠了。對我們來說這已經是一大筆錢了。”

  武志用鞋尖踢了兩、三次石子路。“你把十萬圓拿給我媽,不管用甚麼方法都可以,但不要牽扯到你的名字。自己去想一個能夠讓我老媽接受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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