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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這裡的入殮師。」

  「那我問你,我女兒手上的戒指哪兒去了?是長腳跑了還是插翅飛了啊?今天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傅柏秋轉頭問同事C:「化妝室里找過了嗎?」

  「找過了,地上,柜子上都找了,沒有。」

  「會不會在殮服里?」她目光掃向開著蓋的木棺。

  木棺裡面躺著一位年輕女性,化過妝的面容褪去青灰,散發出蓬勃生機,像睡著了一樣。中年女人雙目紅腫,一看到女兒就又開始抹眼淚,哽咽得說不出話,旁邊的丈夫雖然沒有哭,但臉色並不好看,「我們剛才都找過了,就是沒有找到啊,裡面只有你們工作人員,我們根本進不去,發生了什麼誰知道?」

  另一個稍微年輕點的男人指著傅柏秋,咬牙切齒道:「我看就是你偷的,賺死人錢還偷死人東西,真不怕損陰德遭報應啊你?」

  「誰死人了?丹丹才沒有死……」中年女人吼了他一句,扶著棺材失聲痛哭。

  同事C剛想理論,傅柏秋攔下他,看向家屬:「我們有職業原則,在逝者身上發現貴重物品會交還家屬,但是剛才我並沒有看到您女兒手上戴了戒指。」

  「放屁!」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在木棺沿上,額角青筋暴跳,「你意思是我訛你了?來來來,我給你看照片。」

  他掏出手機,按了兩下,貼到傅柏秋眼前:「看清楚了,我女兒送過來的時候是這樣的。」

  照片是在殯儀車上拍的,光線比較暗,但能明顯看到逝者右手食指戴著一枚銀戒指。

  傅柏秋皺起了眉,細細回想,方才化妝室里只有她和徒弟,0823和0824換殮服都由江寧完成,化妝才是她來,但她最後都檢查了一遍,的確沒見過這枚戒指。

  考慮到對逝者的尊重,化妝室里並沒有安裝監控,就是想自證也不知道怎麼證明。

  見她沉默不語,家屬們更是篤定她偷了戒指,指著她鼻子罵道:「心虛了吧?就知道干你們這行的表面假正經,背地裡不知道干多少齷齪勾當,一個骨灰盒特麼的賣兩千塊,就那麼個誰誰都能用的大廳,放點破白花就要幾百,抬個棺又是幾百,賺這錢你晚上睡得著麼?還是留著給你媽買花圈啊?」

  傅柏秋沉下臉,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干我們這行怎麼齷齪了?」同事C氣不過,上前理論。

  尾隨而來的江寧恰好看見這一幕,聽見這番話,頓時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衝上去一把推開家屬:「哪裡來的狗亂咬人,嘴那麼臭,吃了蛆了?」

  「你這小姑娘又是什麼東西……」

  「江寧!」眼看徒弟要擼袖子打架,傅柏秋及時喝止,拉住她,「回辦公室去。」

  「師父,0823的戒指是我摘下來的,在她換掉的衣服口袋裡,忘記跟你說了,本來想換完再戴上去......」江寧也顧不得生氣,急忙解釋。

  家屬這下理直氣壯:「看!還說不是你們自己人搞的鬼!」

  「應該還沒扔掉,我現在帶你們去找。」

  江寧領著家屬去了化妝室,通常逝者身上換下來的衣服會被焚燒處理掉,上午那五位逝者的衣服還沒來得及送走,堆在門口地上。

  家屬這時候嫌晦氣不願上手,江寧徒手去翻,從一件短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枚銀戒指,舉了起來。

  「欸,就是這個!」

  「向我師父道歉!」江寧站起來,把衣服往地上一扔,狠狠踩了兩腳,指著後面跟來的傅柏秋。

  「……」

  「快點!」

  中年男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情不願地說了聲「對不起」,拿了戒指灰溜溜地走了。

  江寧氣得臉色通紅,胸口大幅度起伏,好一會兒平靜下來,怯怯地看著傅柏秋,小聲道:「師父,對不起,是我粗心大意……」

  「下次記得戴手套。」傅柏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語氣淡然,「不然碰上什麼病毒細菌就麻煩了。」

  「嗯嗯,師父,你怎麼沒脾氣啊,剛才應該罵回去的。」

  傅柏秋勾了勾唇角,搖頭:「發脾氣傷的是自己,沒必要。」

  生氣嗎?的確,對方不僅侮辱了她,還侮辱了她逝去多年的母親,但是憤怒的情緒那麼真實,她在喜怒哀樂中找回了一種。

  當初她難以接受自己變成孤兒的事實,幾度抑鬱焦慮,對一切失去感知,沒有情緒,宛如行屍走肉,她想活著,想好好地活著,所以才選擇來殯儀館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地方工作,以喚醒自己的感知。

  今天她會生氣,是好事。

  .

  回到家,屋裡傳來一陣輕緩悠揚的琴音,傅柏秋正要輸密碼,胳膊一頓,緩緩放下去。

  莊嚴的曲調由緩慢引子而起,史詩般悲壯的氛圍,餘音裊裊,而後沉著憂傷,又焦慮不安,熱情高漲。

  蕭邦的《G小調第一敘事曲》。

  那台鋼琴音色相當完美,高音清亮,低音渾厚,每個音符都穿透力十足,傅柏秋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她不太懂鋼琴,不了解古典音樂,只是喜歡聽時槿之彈奏,聽得多了,便能知道那人彈的是什麼,誰的作品。

  愛屋及烏,她也能對那些作曲家們如數家珍。

  曲至壯懷激烈處,卻戛然而止。

  傅柏秋回過神,屏息等待,裡面沒有絲毫動靜,周圍安靜得只能聽見枯樹葉被風捋過落到地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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