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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敬奇道:“‘三腳貓’?”林秦什麼時候取了這麼一個古怪的字號?

  林秦笑道:“男人不都是‘三腳貓’嗎?”

  西門敬一怔,隨即大笑:“還缺個印章。”取筆沾了硃砂,在落款旁用小篆畫上那三個字,仿成印章的模樣。末了把筆一丟,把畫提起來看看,三人俱笑成一團。

  西門敬大聲吩咐:“來呀,去好好裱一裱。”

  下人領命去了。

  日頭漸漸偏西。一天的買賣結束,桂八帶著元善收拾,上好門板後迴轉。到了門口,卻見林秦正緩緩走來。

  桂八道:“小公子今日回來的可真早啊!”邊說邊開門,讓林秦先進。

  “嗯。今天沒什麼事情,就早點歇工。”林秦繃著面孔,跨進門檻,“今天我不想看見肉。不要放油,也不要有肉。魚肉也一樣。”

  白花花的豬肉,粉嫩嫩的魚肉,會讓他想到那幅題了字畫了印章的春宮圖。

  “啊?”桂八看看手裡提著的一包鹵豬頭肉和一條魚。今兒是十五,特地買了豬頭肉,他還想讓小公子能改善一下伙食呢。

  “這樣啊……那這肉……”可怎麼辦?這天氣,放隔天壞了。要不,分給街坊鄰居吧?……可是,好好的無緣無故突然分肉,未免奇怪,要是被問起緣故,可怎麼回答?要是照實回答,恐怕小公子會被埋怨不會過日子呢……

  桂八滿臉都是失望,還傷著腦筋。林秦注意到了,視線轉向元善,果然就見他在悄悄地吞口水,看看魚和肉,又看看桂八,一臉可憐兮兮。

  林秦原本繃的死緊的面孔和肩膀鬆懈下來,一笑,拍拍那包豬頭肉。

  “……抱歉。剛剛心情有點不好,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難得有肉有魚,一起來吃吧,別浪費了。”

  元善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林秦看見,莞爾,直覺得心裡原本正崩塌的什麼停止了。原本覺得這孩子礙眼,今日此時再看,畢竟比那自己親繪的春宮畫順眼了不知多少。

  正巧,大嫂劉氏送來了幾個糰子。當年的粉,新磨的豆沙餡,噴香撲鼻。糰子豬頭肉紅燒魚上了桌,三人對坐,破舊的小屋子裡竟然有種歡天喜地的感覺。

  一個屋檐下,人口三個,倒也相安無事,小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可惜常言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正如梅花只可一弄二弄,到了第三弄上,便要起那風波。

  第九章

  這日,元善對二人說道三月十二姐姐出嫁,請兩人一起來吃喜酒。

  “三月十二呀……不巧的很。”林秦很乾脆地給了個回答,“東家交代了那天有要緊事情,關照我出門討兩筆帳。我恐怕得有個兩三天連回家來也不能睡。”抬下巴朝桂八一點,微笑道:“只好你一個人去了。紅包包鼓一點,就算是我的心意。你去了,也就是我去了。”

  “好,就依小公子說的。”桂八點頭答應。

  到了三月十二吉日上,元善便引著桂八往家趕。

  桂八口袋裡是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女家把新娘裝扮妥當,男家的笙簫鼓樂與大紅花轎到達,吹吹打打的把新娘接走。到了男家,拜過天地入洞房。

  女家的賓客都被引往男家去吃喜酒。桂八就想起了林秦剛到自己家中那會兒,忍不住就一邊趕路一邊神遊太虛去了。

  花轎走著,快到男家的時候,男家遠遠望見就會放鞭炮準備迎接,怎麼前面半點動靜也無?正覺得奇怪。

  前面那戶人家,門上貼著大紅雙喜,門前圍了十來個僕役模樣的高壯男子,周邊是一匹高頭大馬馱著一人。那白馬十分肥壯,裝飾著瓔珞戴著金絡腦。馬上是位年輕公子,長長的細絹衣擺,金絲銀縷,水幕般披下。

  花轎來了。一名老者在苦苦哀求。年輕公子抬著下巴,看也不看他,只漠然地抬手,一指。幾名狠仆就衝進迎親隊,把紅燈籠踩扁了幾個,引起片片驚叫,狠仆撲向花轎,居然去扯新娘。

  元善驚叫:“姐姐——!”發足狂奔跑。新郎和男客人們都上前阻止,桂八自然不慢於人,叫著要他們放手。

  馬上的年輕公子聽見,猛回頭。桂八霎時如被雷擊中,呆在原地。

  “……小……小公子……”

  新娘被狠仆扯了出來,斜歪於地。

  林秦催馬緩緩向桂八走去。煙花三月,大好陽春,正當良辰吉日。不知是不是因為背後的蓋頭和嫁衣如血般鮮紅,竟把林秦的如玉面龐襯的是白中帶青。

  桂八腦中一片紛亂,無法也無心思從林秦的表情辨認出什麼,只發覺到,那斜插於發的翠玉簪子,就是把他的全部家當賣了,也買不到一塊邊角料。

  這白馬,這衣裳,這髮簪,讓小公子在自己屋子裡時簡直判若兩人。桂八想起了七星觀他們的初遇,林秦的打扮也是這般上等。

  果然,小公子合該是披金掛銀,衣裳錦繡,吃的該是天下奇珍,喝的該是陳年女兒紅,睡的該是珍珠翡翠白玉床。自己的小屋和自己準備的衣服,與小公子不但絲毫不相稱,還簡直可以說是一個笑話……

  “……小公子,不是說東家叫你出去討帳嗎?怎麼會在這裡……”

  “是來討帳。”林秦的聲音清冷如水,嘩地抖開一張紙,上面是漆黑的墨跡和鮮紅的手印,“水雲里李老三於十年前向西門錢莊借銀一兩,驢打滾,利滾利,到了今日,已是一千零二十四兩。還不出,依照契約就要用家中女子一人來抵債。李老三本來有兩個女兒,但一個嫁了一個死了,現如今就只有用他的兒媳婦來抵債。”

  唰地把契約收好,“寫了契約,按了手印,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麼還錢,要麼把媳婦交到玉梓樓。”

  玉梓樓是什麼地兒?正所謂:燕語俏,鶯聲嬌,章台嫩柳舞細腰;舞細腰,輕錦袍,紅袖依依倚斜橋;細柳飛花蒙日月,任許東風亂折搖。

  說罷,向後一揮手。狠仆們便把劉老三和新郎推開,扯住新娘拉了走。哭叫聲立即響起。街坊們只敢遠遠看著,哀嘆搖頭,卻不敢上前,怕不但幫不上忙,還遭池魚之殃,惹禍上身。桂八急忙跑過去,想要阻攔,卻被那些大漢推倒。

  林秦冷冷地看著,臉上表情絲毫未變,見僕役扯住了新娘,便打馬而走。狼仆牽了雲娘,不管她弓鞋窄小,飛跑於後。

  桂八一骨祿爬去,搶到林秦之前,拉住了馬頭。

  “小公子,不要再做了!傷天害理啊!”

  桂八曉得林秦是鴇兒出身,曉得鴇兒的名頭總被人放在牙齒上咬,不管有恨沒恨,總要跟著嚼上幾口才甘心;更曉得這放貸收租的惡名,逼得人是家破人亡,比鴇兒有過之而無不及。小公子珠玉般人品,他怎麼忍心讓他擔這個惡名?

  林秦嘴一張,還沒來得及說話,元善已跑過來,瞪著林秦,像是一頭憤怒的小獸,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我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了,只當你是林大哥,是掌柜的內當家,誰想原來我並沒看差,你就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西門老爺的義子!”

  林秦一眼橫過去。元善正罵的痛快,突然被這眼光一掃,嚇的渾身一哆嗦,竟然啞了聲。

  桂八道:“誰家沒有骨肉親人?我只求小公子能發發善心。何必為了幾兩銀子把人逼迫的沒了活路、賣兒賣女?”

  林秦收回目光,轉向桂八,哼了聲:“你這話,只能在我面前講講。他們借錢時,對他們講的明白,還不出錢就要用女兒抵債。如果不應,也就罷了,是他們自己明知如此,還是借了這還不上的錢。我給他們發了善心,誰來給我發善心?”抬手一指那幫子僕役,“這一大幫子人,可都指著西門老爺賞口飯,好養活家婆老小。”

  桂八啞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秦胸口起伏不斷,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漸漸平靜下來。卻不再說話,只深深地望著桂八。未了,扭頭拍馬就走。髮絲飛揚。

  前面消失的是林秦的背影,耳邊是雷家人哭天搶地,桂八隻覺猶如涼水澆頭、懷裡抱著冰。

  元善道:“掌柜的,林秦到底是你的什麼人?他那裡大富大貴,錦衣玉食,怎麼會做你這小小油鋪掌柜的內當家?你說他是你的內當家,可你卻叫他‘小公子’,還把家裡的活全包了,他就一點活計都不干!——他,他根本是把你當傻子玩耍!”

  “別……別這麼說……”桂八囁嚅著,“小公子每個月都會往家裡拿銀子。油鋪子,就是用我們一起的積蓄盤下的……”

  本來聲音就輕,漸漸更是沒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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