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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夤夜空黑,宮中卻燈火長明。宮燈映了滿席金紅色的樽柱,映得滿室鎏金,光輝照人。

  席下男子雙眼如月,一身風塵一身雪。見著周遭寂靜無聲,他又揚了揚聲音,重複了一遍:

  “兒臣宋睿荷,不辱皇命,得勝歸來!”

  他勝了。

  他攻占了遙州城,他攻占了那個易守難攻、固若金湯的遙州城。

  這一夜,大魏宣帝八年的最後一個夜晚,刈楚的歸來,似乎比這場大雪還要聲勢浩大上許多。

  席間的宋景蘭握緊了酒杯,迷離的燈火恰恰投在了他澄澈的酒面上,照入了他明眸深處。

  怔忡片刻,他突然仰面,將冽酒一飲而盡。

  溫熱,溫熱至極。

  少時,終於有人打破了此間的靜默,不知道誰扯著嗓子後了一句,一時間,眾人紛紛喝彩:

  “恭喜睿荷殿下,賀喜聖上,收復遙州城!”

  “恭喜殿下,賀喜聖上——”

  席間喧囂聲乍起,又頓時如沸水一般,充斥在宋勉竹耳邊。他掩去了眼中的不悅,斟了杯酒,緩緩下殿。

  “十五弟。”太子擺出一副兄友弟恭之狀,將那杯酒捧至刈楚面前。刈楚平直了視線,波瀾不驚地接過那杯酒,稍稍點頭。

  “賢弟,為兄敬你。”

  宋勉竹笑得溫和。

  “皇兄客氣。”

  刈楚接了酒,不曾有疑,不動情緒。

  殿上的皇帝瞧見這一幕,心中十分歡喜,龍顏大悅間連忙叫人加了一間席,“快,快叫吾兒上殿!”

  刈楚歸來、遙州城收復、新年將至,此乃三喜臨門,老皇帝喜不自勝。

  飲畢,刈楚將酒杯還於太子,對方接杯的那一剎那,他似是看到太子的眼神閃了閃,眸光中帶著淡淡的凌厲。

  刈楚垂目,裝作未曾看到他眼底的試探,面上不露出一絲波瀾。

  滿腹心思藏匿於那一身雪袍之下,男人朝堂上恭敬一福,轉而落了座。

  撩開長袍一角,已有數道眼神瞟來,各懷心思,都企圖在他的面上窺見一絲動容。

  卻都是無疾而終。

  老皇帝興致勃勃,登即便舉杯,叫人取了筆墨,起興而賦詩一首。狼毫尖兒隨著緲緲舞樂律動,一聲柔、兩聲豪氣、三聲萬千心事躍上眉梢。

  眉目間,盡然都是一個“喜”字。

  “睿荷,”提筆間,皇帝突然喚了刈楚的名。後者連忙應聲,只見皇帝笑眯了眼,“當日你出征前,朕便當著滿朝文武百官,同你許諾道,若是你能攻下遙州城,朕便滿足你一件心愿。”

  “如今,你可是想好了?”當著滿朝文武,皇帝問道。

  一時間,又有無數道目光落在刈楚身上。

  他放下酒杯,“嗯”了一聲。旋即鄭重地起身,語氣中,卻是不帶絲毫猶豫。

  刈楚記起,臨別前,父皇曾給他了一道詔書。

  這道詔書一分為二,一半是明詔,一半是暗詔。暗詔是不准他參與日後的奪嫡之戰中,而這明詔,恰恰是給了不參與奪嫡之爭的他,一處安身立命之所。

  遙州城。

  他知道,父皇在等著他,說出這三個字。如此,遙州城便可名正言順地歸於刈楚名下。旁人從明面上看,只當是老皇帝偏心於十五殿下,卻全然不知,他此舉,儘是為太子的未來做打算。

  刈楚,宋睿荷——九皇子宋景蘭之一臂。

  皇帝知道,他的身子不行了,是徹底不行了。也不知道,他還能熬過多少個冬天。

  為帝王,他不能直接削弱宋景蘭的勢力,為人父,他也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太子把手伸了多遠,這些他也不是不知道,表面上他裝得一切都不甚知曉,實際上,他還是袒護著太子宋勉竹。

  未想,堂下之人啟聲:“回父皇,兒臣想向父皇求得一人。”

  老皇帝眼皮一跳。

  還沒來得及阻止,這小混蛋已經出了聲,“兒臣想娶她為正妻,還望父親成全。”

  是正妻,是正兒八經的東宜王妃。

  宋勉竹嘲弄似的勾起了唇角。

  果不其然,殿上皇帝的眼底浮現了一層薄薄的怒意,但礙於當下,他忍住發作的情緒,眯了眯眼,“睿荷,你是不是忘了,臨別時父皇同你說什麼了呀?”

  要城池,可以。要美人,不行。

  刈楚頷首,站得筆直:“兒臣記得。”

  他又如何不記得?只是父皇說許他一個心愿,他便稀里糊塗地,將迎娶姜嬈的事情拋出來。

  在他的心中,她的分量,遠遠要大於那座城池。

  聞弦歌,知雅意。聞刈楚之話,皇帝早已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便將眼眸眯得更緊了。

  他竟耍起了賴皮:“朕記得,朕當初答應你的,可不是這樁事。”

  “朕只是說,允把遙州城給你,並沒有說要許你一個女人喔。”龍椅上的男人嘿嘿一笑。

  堂下所立之人的身形一頓,似是沒有想到皇帝會這樣賴帳。

  對方的言下之意便是:要女人沒有,要城一座,你愛要不要!

  不要老子就把遙州城收回來了!

  男子垂著眼,低眉暗村片刻,又突然開了口:“父皇是說,只準兒臣要這座遙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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