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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糙原天空幾乎讓他目眩神迷的星星,成為他這一年發生在秋天的小秘密。

  不久,冬天的第一場瑞雪從灰僕僕的天空飄下來。

  李從青怕冷,冬日清晨的早朝更是折磨他。大殿中雖放置很多個燒炭火的暖爐,然而他站在最靠近門邊的地方,背部毫無遮蔽,凍骨的寒氣直往他身上灌,令他不斷縮著身子皮皮痤,磕睡蟲不是冬眠就是凍死了。

  皇帝當然注意到了,儘管沒對此有任何吩咐,但魏小渺是何等的七巧玲瓏心,隔日便將大殿左右二邊的門扉裝上,只留中間敞開。

  大殿門扉共有六片,非是用推拉開啟的,而是整片卸下。早朝時會全卸下來,下朝後才再將它們裝回去,冬天也一樣。不過從這之後的每年冬天,便只卸下中間二扇,左右四扇皆留著。

  魏小渺還特地在李從青身旁多放一盆暖爐,不使他再挨凍。

  身後有門扉擋著,身邊有暖爐烘著,只差沒在地上替他布枕鋪被,冬天的早朝變得溫暖舒適,冬眠的磕睡蟲再度活了過來。

  皇帝瞧他又開始打盹,嘴角不由噙起一抹不著痕跡的哂意。

  朝廷的春節假期於立春開始放起,直到元宵結束。然而一些位高權重的朝廷命官於這段期間仍不得離京,必須隨時等候皇帝的召見。所以說大官其實不是那麼好當的,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全年無休。

  不過這並不包括李從青,尚書省的六部官員除尚書大人之外,只要輪排值班即可,十分清閒,值班官員通常會聚在一起下棋賭牌,打發時間。

  正月初九,禮部輪到李從青與二名郎中值班。李從青照樣瞌他的睡,二名郎中則到工部去串門子。

  正盹得香,忽有人輕拍了拍他,喚道:「李大人、李大人。」

  李從青勉強睜開雙眼,緩緩坐好,眨眨惺忪的眼望向來人。「魏大人,有什麼事嗎?」

  「皇上讓您到白鵠寺一塊兒賞花。」魏小渺說。

  「微臣領旨。」李從青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整理衣帽,東摸摸西摸摸。

  魏小渺十分有耐心的等候,未出言催促。

  立春殘雪將溶未溶,氣溫甚寒,臨出門前,魏小渺敞開一件滾毛邊紫絨大裘,仔細圍到李從青身上,藏羚羊毛編織的質地又輕又暖。

  「謝謝。」李從青向他道謝。

  「李大人客氣了,這是皇上特地吩咐小人給您披上的。」

  李從青沉默,隨同魏小渺跨出禮部,即便披了大裘,冰冷的空氣一吸進肺里,仍教他打了個冷機靈,當下抖擻了起來。

  步行半刻,進入白鵠寺,寺內種植的牡丹花已陸續盛開,一朵朵魏紫姚黃爭妍競艷,一片冷香芳塵,繁華絢麗。

  魏小渺領他穿過花圃小徑,來到一座竹亭前,二年前李從青便是在這兒摘了皇帝種的牡丹獻給皇帝。

  大紹皇帝每年皆需親手種植一株牡丹,向大紹的列祖列宗祈願國運昌隆,此時皇帝正手持一把金剪子,細心修剪亭中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枝葉,花苞足有一個娃娃拳頭大,可以想像盛開時將如何驚人眼目,艷冠群芳。

  「微臣參見皇上。」李從青站在亭外向皇帝福身拜揖。

  皇帝未放下剪子,邊修整枝葉邊說:「這株牡丹是你二年前摘的那秼,原以為那年給你剪了,就不會開花了,沒想到連二年都結了苞,開得比以前更好。」

  「此乃皇上鴻福。」

  皇帝轉頭望向他,淺淺一哂。「朕每次瞧見它,就會想起那年的牛嚼牡丹。」

  「微臣羞愧。」

  「朕倒看不出你有何羞愧之情,坦然的很。」

  「微臣惶恐。」

  「李從青,你認為花是摘了放在房裡好,還是任由它在枝頭枯萎凋謝的好?」皇帝問,似話中有話。

  「回皇上,雖有言有花堪折直須折,然而摘下的花總不如枝頭上的花期綿長。」

  「所以……」皇帝放下剪子,溫柔撫摸花苞。「連盆帶土放在房裡也許是最好的,不知李卿是否贊同朕這說法?」

  李從青沉吟了一下,恭謹回答:「皇上說好,便是好。」

  皇帝尚有話想說,卻被不遠處揚來的傳報聲截斷。「諸位皇子公主及娘娘晉見──」

  俄而,三個孩子及數名宮裝麗人款款而來。

  說起皇帝的妻妾,大抵是後宮三千佳麗的印象,然德治皇帝的後宮並沒有美女無數,僅於登基時依宗禮冊四妃,尚未立後。往後每年雖依後宮規矩遴選二十四名采女入宮,可只有皇帝臨幸過的采女會留下,晉升為貴人或嬪妃。若入宮滿一年仍未蒙召幸,則給予賞賜後,原封不動的打包退貨,另行婚嫁。

  登基六年以來,至今為止只留下五名采女,加上原來的四妃,皇帝目前的老婆共有九名,其中三人為皇帝生下二子一女,與歷代皇帝的子女成群比較起來,顯然未克盡增報國的義務,也讓許多費盡心機送女兒入宮、欲藉此鞏固權勢的人徒勞無功。

  話說回來,有皇帝的後宮妃嬪在,身為男子的李從青不適合在場,向皇帝作揖告退。皇帝卻將他留了下來,他只好退到一邊去。

  皇子公主和眾娘娘向皇帝拜禮,皇帝把二歲的小女兒抱起來,二個兒子傍在身旁,妃嬪們跟隨在後,一家子十幾個人相敬如賓,和樂融融地一起游賞春花。

  李從青遠遠觀看,見到皇帝溫柔的笑容,美好的天倫景象遙遠得像一齣戲,心口沒來由有一點點憋悶,不是挺暢快。他不喜歡自己有這樣莫名奇妙的怪異情緒,宛如有什麼酸酸澀澀的,要從胃裡涌吐出來。

  「李大人,外邊冷,請到裡頭候著吧。」魏小渺過來跟他說。

  「不,我要回去了。」李從青淡淡應道,不顧皇帝要他留下的旨意,逕自轉身離開。

  回到禮部,倒頭想繼續打小盹兒,磕睡蟲卻集體離家出走,只好隨手拿起待處理的卷宗審閱。

  二名去串門子的值班郎中回來時,瞧見素來半醒半睡的他竟雙目全開,認真看公文,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暗忖,咱們的磕睡侍郎轉性了不成?

  「李大人,您是怎麼啦?」郎中甲問。

  「什麼怎麼啦?」

  「下官第一次看見您眼睛睜這麼大。」郎中乙說。

  「是嗎?難怪覺得眼酸。」擱下卷宗揉了揉眼,伸了伸懶腰,眼皮當即掩下一半,恢復平時半開半合的眯眯眼。

  「噯呀,怎麼又閉上了?下官發現大人的眼睛其實很好看。」

  「是啊是啊,精精神神的李大人看起來也挺俊朗,人模人樣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相誇讚,近乎狗腿了。

  難道我平日是狗模貓樣或牛頭馬面嗎?李從青心裡好笑,懶洋洋的回道:「成天睜大著眼睛多累。」

  隨口與同僚閒聊,心頭那悶悶的、不暢快的感覺仍未消散,此後一直跟隨著他,直到元宵節。

  李家人於元宵節時和其他人家一樣,會扶老攜幼至熱鬧的大街遊玩,不過他們幾個兄弟姊妹一踏出門檻就四分五散,愛幹什麼幹什麼去。

  老大李從銀從不放過可以賺錢的機會,大做應景生意,老三李從玄帶老婆孩子逛廟會,老四李從彤不知野到哪兒去,老五李從紫大概忙著欺街霸市,身為老二的李從青只好帶著么弟李從白走。

  大街擠滿人潮,來往遊客如織,寶馬雕車滿路。

  李從青牽著小弟隨興遊逛,滿街花燈如東風夜放花千樹,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走著、逛著,沒來由心頭微微悸動,不覺停下腳步,舉目眺望人群,彷佛想在芸芸眾生中尋覓到那一個最重要的人。

  誰會是自己最重要的那個人呢?搖了搖頭,心中嗤笑自己沒事發啥神經,轉身欲繼續走,剎那,二道視線在喧鬧擁擠的人群中不經意地交集、凝結。

  誰都移不開視線,天地在這一剎那寂靜無聲。什麼都聽不到了,除了自己的心跳與呼吸;什麼都看不見了,除了對方。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嗎?

  「二哥,你怎麼了?」李從白扯扯哥哥的手。

  李從青返神,斂回視線。「沒什麼。」

  待要舉步走開,對方已越過重重人群,近到身前喚他:「李從青。」

  「三爺。」李從青恭敬打揖。

  不消多說,愛民如子的皇帝微服出宮,到凡塵俗世與民同歡。縱然平民裝扮,卻仍掩不住天生的至尊至貴,在凡夫俗子間異常的卓爾不群。

  「三哥,你別突然走開,要散了怎麼好?」六王爺偕同魏小渺及另外二個人慌忙擠過來,圍護在宋煜身周。

  「六爺。」李從青再向他打揖。

  「原來是你,真巧。」

  李從青內心苦笑,這巧,巧得令他心頭的不明悸動更如搗鼓,不敢直視那人。

  然後,一群人便這麼走成一塊兒了。

  真要說巧,還真是巧到李從青啼笑皆非。

  他們先是遇到帶人沿街兜售花燈的李從銀,從幾文錢到幾十兩的都有,可想而知,宋煜這邊的人的手裡必多了花燈,且是價格最貴的那幾個。他一年前曾參加過春祭宴,認得皇帝聖顏,識相的沒說穿身份,把生意交給手下,加入他們的行列。

  接下來,撞上正教訓一個公子哥兒的李從紫,聽到他叫囂著你這不長眼的東西看什麼看?還敢看!今天小爺我不把你打得爹娘不認才怪!

  李從青很想裝做不認識的繞路走開,哪知李從紫眼尖,當即甩開一隻鼻青臉腫的豬頭向他們跑過來,叫道大哥二哥小弟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未及弱冠的李從紫長得極其俊俏,粉雕玉琢,他一加入,馬上讓這本來就顯眼的陣容更加醒目。

  再接下來,李從彤從一間酒館的三樓窗口對他們招手喊著,大哥二哥五弟六弟,我在這兒呢!話剛喊完,便躍過窗欄跳了下來。

  李家兄弟不驚不怕,任由瘋丫頭跳樓,一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的模樣,死活你家的事。

  倒是宋炫嚇得衝上去,展開雙臂英雄救美,接住仙女般從天而降的美麗姑娘。

  美麗的仙女不但沒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反而美目圓睜地罵他多管閒事,整一枝又嗆又辣的小朝天椒。理所當然地,兄妹團聚,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才怪!)

  李從青無語問蒼天,心忖,最後老三該登場了吧。

  果不期然,李從玄一家三口於不久之後出現,自動自發的歸隊。

  這一票人除了李從青與另二個不知名護衛,個個男俊女嬌,氣宇非凡,活像一群畫裡走出來的天仙人兒,比炫爛的花燈更令路人驚艷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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