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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都有一點愛,卻倔強選擇要推開。

  幼稚。

  陳燕西不是未曾獨自旅行,恰恰相反,他十八歲走出國門那天,從沒考慮過這輩子要為誰停下。

  這不可能。陳燕西心想,人有大把的時光去揮霍,他不可能此生面對一人過。

  —後來沒想到,還是栽在你手上。我這一路走下去,腦子裡居然全是你的影子。

  陳燕西在郵筒前收筆,將貼好郵票的明信片扔進去。他每到一個地方,會寄一張明信片給金何坤。按照國內郵寄這速度,估摸等他返回C市,才會陸續收到。

  地址寫的坤爺公司。

  若未來有一天,他們能肩並肩坐在機場閱讀這些旅行碎片,想來真挺浪漫。

  陳燕西給金何坤打電話告別時,是在首都機場。他有一張飛自由城的機票,然後再輾轉去斯里蘭卡。

  他打算先去沈一柟消失的那片海,將師弟的一小撮骨灰灑進海里。陳燕西有一個不足十毫升的瓶子,裡面裝著當時在火葬場要來的骨灰。

  他一次次告訴沈一柟父母,多少帶著祈求:師弟他不應該只在這兒。他的根在故里,卻應魂歸大海。

  在自由城出海那天,陳燕西一人租了漁船。他沒帶濕衣,甚至根本不打算浮潛。愈是接近事發地,內心愈是撕裂。

  好似世錦賽的場景重現,一幕幕飄在陳燕西眼前。天藍得出奇,海面平靜,陽光照射進透明的水裡,能見度特別好。

  陳燕西將骨灰慢慢灑進大海,他皺著眉,努力不讓自己紅眼睛。

  這樣也好,他安慰自己,小柟會永遠在深海翱翔,如一隻再也不會降落的飛鳥。

  —今日天氣很好,我帶小柟回到“故鄉”。他現在有機會代替我去聽深海美人魚的故事,也許會遇上海妖。不管是什麼,他總算與大海永遠在一起了。

  —其實,我很羨慕。

  陳燕西寫到這兒,將“我很羨慕”四個字塗掉,改為“我很想你”。

  他把明信片交給代寄,蹲在路邊喝一口可樂。陳燕西瞧著天邊落日,瓶上浮起細密的小水珠,他嘴角挽著抹笑意,留不留戀,誰又能說得清。

  良久,陳燕西蹲著抱住膝蓋,埋了頭。

  肩膀輕抖。

  什麼男人不能哭,庸俗。情緒到了哪能憋得住。

  陳燕西嗤笑,噯不行。

  說好不再下潛。

  陳燕西,你別想了。

  告別之旅的最後一站是斯里蘭卡。

  陳燕西坐著麵包車,經過幾小時顛簸,到達去年追鯨的出海口。他尋了一圈,最終租賃一條漁船,答應明日陪他出海。

  旅店在三公里外,陳燕西不得不包車來回。夜晚他躺在床上時,滿腦子金何坤。這些畫面大多不連續,碎片式記憶,往往記住坤爺最令人心動的瞬間。

  比如他坐在暖黃的燈光里組裝防水罩,比如他篩選照片時認真的眼神,再比如他手指骨節勻稱,滑動滑鼠時,帶起手背青筋隆結。

  陳燕西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著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面對面相處時,察覺不到對方重要。及至分開,那些日日夜夜便如夢魘般纏上來。

  管它甜蜜也好,揪心也罷。裹得你喘不過氣,嘗盡想念的殺機。

  原來金何坤曾追隨他走過很長很長一段路,陳燕西翻著地圖。

  看得太難受,他就爬起來,跑到陽台上抽菸。遠方大海波濤滾滾,於深夜轟隆而來。他沒有開燈,亮紅菸頭映在眼底,落寞不堪。

  千百公里,你竟沒能給金何坤一個安心。

  陳燕西趴在陽台的圍欄上,心口勒得發緊。

  翌日出海,陳燕西破天荒帶上濕衣、面鏡、鼻夾、腳蹼。他乘著漁船往深海去,去到這世間最深的海溝之上。

  船夫對他的行為不明所以,陳燕西也沒解釋。他穿上濕衣與腳蹼,戴好面鏡和鼻夾。他想起當年在仙本那,給金何坤講超深淵帶。講那一片混沌中,永生永世地下著一場大雪。

  那些如銀河的細小顆粒,洋洋灑灑。

  是謂一種永恆。

  後來金何坤給他講宇宙和隕石,講那一片浩瀚中,百億年來不斷地膨脹變遷。

  那些閃耀的星子又如海洋里的小顆粒,紛飛如沫。

  亦謂一種永恆。

  而人世間只有兩件事是永恆的,一為死亡,二為愛情。死亡是人生早已許諾的,愛情則需要他們自己去尋找。

  陳燕西躍入水中,吞咽氣體。他將腹部與胸腔填滿,手心裡緊緊攥著一樣東西。

  他現在就要去尋找。

  陳燕西潛入大海,沒有絲毫猶豫地去到更深處。周遭的海水由淺藍逐漸變為深藍,頭頂那抹天光遠去。世界混沌,再一次分不清上下。

  或許“向下”便是“向上”,他甚至聽到有孤獨的鯨嘯。一聲,一聲,從遙遠的深海里傳來。

  他即將到達負浮力區,即將能夠擺脫陸地上的所有規律,任由深淵裡那隻手,拉著他飛身往下。

  陳燕西卻停住。

  那天他在負浮力區只停頓幾秒,卻似停留幾個世紀。

  陳燕西認真看著大海,看著他曾不願“上岸”的理由。然後陳燕西伸出手,緩緩張開手掌——

  一對緊緊捆綁的婚戒,就此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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