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徐仲九挖了一大勺布丁送到她嘴邊,低聲哄道,“我知道我是嘮叨了一點,可真是為你好。就算季家沒人和你貼心,難道也沒派個老媽媽教你這些?”

  明芝哪肯當眾吃他遞過來的東西,徐仲九又哄道,“做小妻子的哪能不撒個嬌,老爺我是順勢而為。別鬧,外頭人多眼雜。”看著明芝吃了,他心滿意足,“這才乖……啊喲。”卻是明芝在桌下踹了他一腳。

  徐仲九一邊看馬路上的風景,一邊閒閒問起明芝童年諸事。

  明芝皺眉,“有什麼好說的。”佃農家女兒生的野種,自然沒有好品性,不能哭,笑也有不是。喜歡笑是天生不知端莊,長大了沒準跟她娘一樣狐媚。而且她娘放著名門大戶的姨太太不做,竟跑出去大張艷幟,簡直臉皮厚到了家。要換了懂廉恥的,即使為生計墮落風塵,也時刻抱著一顆回歸正統的心。

  “大小姐從小很討厭你?”

  那是肯定的。季太太頭胎沒得兒子,雖然有些失望,但初為母親,對長女愛得如同明珠一般,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掌心怕摔。誰知季祖萌在孩子出生未久便鬧出花花事,不僅如此,他還讓外頭的女人懷上孩子,季太太一口真氣差點就此泄盡,要不是有女兒,恐怕合離的心都有了。

  在老太太的安撫和娘家親友的勸慰下,季太太忍。她拿出嫁妝支持丈夫,一邊飛快再次懷孕。她的顧全大局,襯得佃農女兒除了享受之外毫無用處,是個養不熟的“小的”。儘管生的又是個女兒,但丈夫的心完全回到季太太身上。只是,季太太大獲全勝之後是什麼心情,從她對友芝的態度可見一斑-友芝被放在和明芝一處養。直到初芝感覺友芝對明芝比對自己更親近,季太太才把次女又收回羽翼。

  明芝憶及往事,莫名地生出痛快。她想季太太和初芝死要面子活受罪,硬生生把“眼中釘”留在家裡,一樣的穿著吃喝,一樣的讀書上學,否則往村里田頭一扔,她季明芝可就沒今天。

  “怎麼,”徐仲九察言觀色,“想到什麼心情很好?”

  明芝拿起杯子喝了口果子露,沉吟片刻突然頑皮一笑,“不告訴你。”她是出來了,她們還留在那裡。季太太最美好的歲月,被她的生母和她刻上不可磨滅的痕跡,而初芝,想也想得到,得背著傳宗接代的擔子被安排婚姻,得到家業,但也被困於家業。

  到傍晚,徐仲九讓咖啡館的侍應叫了輛車去老牌餐館。

  起士林做的德式、法式大餐,味道麼,明芝覺得沒有上海的好。但一方水土一方口味,這邊客似雲來,總是有人愛這口味才會來。和上海差相仿佛的是這邊也有舞廳,飯後徐仲九邀她共舞。

  “你?”明芝拿扇子擋住自己的訕笑,跳舞還是她教他的,“你現在經常跳麼?”

  徐仲九作了個手勢,示意她把手交給他跟著他走。他昂首挺胸不以為恥地自吹自擂,“沒有。不過你教過我我就記住了,不難。”

  嗯,就是踩了她幾十下腳,好好的翩翩起舞,到他那裡硬得像打架,像衝鋒。

  果然……

  還是如此。

  明芝裝作沒看見舞池中別人投來的鄙夷的目光,反正現在她是個土包子,不會看也看不懂眼色,自顧自只求自己玩得開心。

  “明芝,”徐仲九在她耳邊吹氣般地柔聲叫道,“明芝-”

  “嗯?”她靜靜抬起眼,他的視線如有蜜糖,粘在她的臉上,眼上,唇上。

  “明芝……”他嘆氣似地叫她。

  “嗯。”她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一顆心不由自主“呯呯”直跳。徐仲久放在她腰間的手成了會發熱的怪物,招得她整個人燒了起來。她不敢再看他,但哪怕不看,他的胸,他的氣息,處處都在,圍住了她,纏繞著她,讓她心亂如麻。

  ***

  在這個時候,徐仲九突然低聲咕嚕,鬆開了手。

  舞曲未終,周圍的一對對仍在相擁著緩緩旋轉,他倆杵立在其間,脫節得突兀。明芝不明白,但也不急於發問,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

  徐仲九側頭避開她的視線,急促地吐了口氣。他低下頭,熱度一點一點退卻,過了許久開口道,“我們走。”

  回去的路上徐仲九一直沉著臉,到了住的地方又是一頭鑽進房裡,把明芝悶出了氣-好好的晚上,鬧什麼彆扭,她自顧自洗漱安睡。誰知一時間倒睡不著,方才的輕歌曼舞還在眼前耳邊,心波如同湖水般蕩漾,久久不肯平息。明芝閉上眼,腰上被他摟過的地方仍在隱隱作熱,好像他留下一處火星,漫延出星星點點無數處火苗。

  難得的良辰美景,卻被焚琴煮鶴的傢伙毀了。

  明芝氣鼓鼓地想。事已至此,難道還能把他從房裡拉出來打一頓?轉念又想,為什麼不?不見得不是他的對手。她一骨碌爬起來,隨便套了身褲褂,寬寬大大的好動手,一腳便把徐仲九的臥室門給踹開了。

  徐仲九原是沒存好心,他和明芝前後僅有的一次落得一拍兩散。現在時機恰好,正可以彌補上次的遺憾-在他心中,很不願意把你情我願的事情做得如此血雨腥風。要修改如此慘痛的回憶,最好的辦法便是用新的來取代。只消再來一次,他不信不能扭轉她的想法,而一旦事成,恐怕更能驅使她為己所用。

  誰知就在彼此情動之時,徐仲九猛地回神:他竟然會心跳如鼓,手足無措,只知道一聲又一聲地叫她。

  他生自己的氣。

  不過畢竟不是大事。回來的路上,徐仲九的火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但一時拉不下面子替自己剛才的行為找託辭,只好繼續板著臉。等回了房,他坐不是,站又不是,更是睡不著,最後翻出一瓶酒自斟自飲。

  不就是個女人嗎,他想。

  然則這個女人不同。他又想。

  剛喝了兩杯,臥室門“當”的被踹開了,明芝殺氣騰騰站在門外,橫眉冷對看著他。

  她的臉皎潔如月,在燈光下仿佛有一層淡淡的光芒,說不出的清麗,說不出的青春。

  第八十章

  徐仲九一手拎著酒瓶,一手握著杯子,愣在原地。

  明芝從換衣服到踹門總共只花了三分鐘,靠的是氣勢如潮。可四目相對,徐仲九那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迅速讓她回神,自己這是怎麼了,就為了沒跳完的半支舞?

  徐仲九條件反射地問,“什麼事?”

  明芝無言以對,怎麼說,說自己大晚上的想打人?

  徐仲九見她不吭聲,不知從哪冒出一股無名火。他冷然看了她一眼,低頭自顧自又倒了杯酒,“沒事還不早點睡。”

  這口吻!

  明芝在心裡先呸了自己一聲,打了又怎麼樣,又不是沒動過手,還怕什麼。她上前一把奪過酒瓶,抬眼四周一找,從桌上拿起瓶塞,幾下子硬是把那塊軟木擠進了瓶口,然後從他手上拿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好大的手勁,軟木塞齊整整地沒入瓶口,徐仲九目瞪口呆之餘打了個嗝。

  明芝放下杯子,想了想,把易碎物品都給挪到了門外。把門一關,她慢騰騰開始捲袖子。

  “你要幹嗎?”見狀徐仲九心知不妙。

  “打你。”明芝說得慢條斯理。她現在都想起來了,早該打了,在他無緣無故提出分開的時候,在他把她當玩具養著的時候,更早在她為他受傷卻被他所囚時。她太講道理,恩恩怨怨歸責在自身,才讓他有放肆的機會。現在她不肯了,就不講理,就要怪他,他要不受著,要不……還是得受著。

  徐仲九苦笑,明芝這一身寬鬆,益發顯得露出來的胳膊細生生的。他知道她已經不是風吹得倒的大小姐,武力甚至不在他之下,可平白無故的-“別鬧了。”他看了看周圍,尋找可以避開拳頭的地方,“我對你不好嗎?”

  明芝認真地想了想,“不好。”要是好,就不會把她一個人扔在那所房子裡。當她是什麼,難道顧國桓喜歡她,她為了怕得罪顧先生就得去跟顧國桓好?哪天有誰瞧上了他徐仲九,難道她還要極有眼色地讓出位?

  不爭就是不對。她讀書不多,但也知道一個人喜歡了另一個人,是容不得再有另外的人。

  “我知道我錯了,可我不是在改。”徐仲九不動聲色移到床架邊,“你看我把錢都交給你,你還想要什麼?要是我天天陪著你,我怕你嫌煩。在北平那麼多天,你也不喜歡我整天留在房裡影響你做事。如今在天津,你不也經常讓我出門走走……”

  明芝不說話,腳下擺開了步法。只要徐仲九不能嗖地上天入地仍留在房裡,她有把握兩步內追上他。

  “動真格啊你?”徐仲九又氣又好笑。誰怕誰,還不是讓著她,他也捲起襯衫的袖子,一邊警告她,“動手歸動手,別鬧得傷筋動骨過後怨我。我下手狠,傷了你不是好玩的。”

  說是這麼說,他仍覺得躲開是最好的辦法,女人麼,一時之間情緒化。

  明芝見他兩眼溜溜地直往門邊看,便對他一招手,“來啊。”

  徐仲九輕聲說道,“我動手了。”他一邊說,晃了晃手腳,實則朝外衝去。

  明芝看得清清楚楚,雷霆萬鈞地一腳踢出去,把他攔了下來。

  徐仲九險險地避開這一腳,心裡動了點真氣。他想明芝真是完全變了,踢實了的話他非得變太監不可,他受傷她有什麼好處,說起來攜手做搭檔還是幾天前的事,轉眼鬧內訌?

  當下他也拿出本事,打算用拳腳上的口才來說服明芝。

  兩人在一間小房子裡你來我往打了個平手。

  明芝強在系統地受了訓練,徐仲九則身強體健,身為男子力氣較大。

  眼看明芝額頭灑汗,徐仲九自覺暗暗的也有些氣喘,又開口求和,“別鬧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行不?”一語未停,他被明芝絆倒,跌坐在地上。他順勢投降,高舉雙手表明停戰,“我服了。”

  明芝呆了數秒,片刻後立馬想起學過的捆綁術,正好此時加以試驗。她推倒徐仲九讓他臉貼地,用膝蓋壓在他背上,順手拿過領帶,把他雙手雙腳捆起來反綁在身後。

  幸好徐仲九也是常年苦練身手,柔韌性非比一般,才能在大粽子似的狀態下好好說話。他愁眉苦臉地唉聲嘆氣,不停用言語打動明芝,免得她有空想損招來治他。不說別的,只要把他捆上一夜,這罪也夠大的。

  “你的骨氣呢?加入那種機構,萬一落到敵人手裡,怎麼辦?”明芝抹了把汗,定下心來數落他,“難道他們沒教你要決不投降?”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