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息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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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兮,狂風當道。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托兮,流沙千里。魂兮歸來,西方不可以止兮,烈日立空。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兮,冰凍百尺。魂兮歸來,下方不可以去兮,地獄難安。魂兮歸來,上方不可以去兮,天門難開。唯有歸來魂兮歸來......」

  一個面容清麗的女子坐在凌雲山最高處的懸崖邊上,雙腳俏皮的在萬丈高崖之上踢來踢去,嘴邊哼唱著這樣一曲哀婉的歌。

  方才在荒原之上,她也是一邊哼唱著這首曲子,一邊將精衛從河底帶來的韓家人的魂魄一一縫在紙馬身上。它們已經在河底待得太久,久到記憶已經模糊,渾然不知身在何處。不過,在看到了仇人的身影時,回憶卻如潮水一般洶湧而至,不是紙馬搭載著他們,而是他們駕馭著紙馬,瘋狂的朝那個黑暗中的人影奔去。

  右斜方的樹叢動了幾下,緊接著,一個披著袈裟的身影從裡面鑽出來,光光的腦袋已經被荊棘雜草劃破了,不過,卻依然沒影響到他瀟灑的風姿,他一手攀著岩壁,另一手握住一根樹杈,稍一用力便翻上懸崖。

  剛想歇口氣,鼻尖卻聞到一陣幽香,熟悉的味道溢滿了口鼻,他抬頭,看到被樹幹擋住的一道影子,心裡不禁一陣迷濛,「你......怎麼會是你?你不是死了嗎?」

  那人影笑得前仰後合,頭上的珠釵脆脆的響,「大師,你再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誰?」

  她從懸崖上站起,輕盈的從峭壁斷岩上走過來,月光,終於照到了她的臉上,惠廣一驚:不是她,眼前的這個女子,是在韓府跟在程牧游身後的那個人,但是,她身體上散發的味道,為何同她一模一樣。

  「你不是她。」

  脫口說出這四個字,可是,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女子的聲音變了,從方才的脆生生變成了綿延細語,可不就是那個和他在藏書閣糾纏了幾日的人。

  「大師,我的臉你也不認得了嗎?」她伏在他耳邊笑,呼出的氣息吹到他頭上的傷口,很舒服。

  惠廣茫然的扭過頭,發現女子的臉蛋也變了樣子,或者說,她一直沒有變,只是自己的眼睛蒙了層沙,無法將她辨認出來。

  「你......真的是她?」

  女子幽幽一笑,胳膊卻猛一用力將惠廣推到地上,她嫌惡的拍拍手,「她是我,又不是我,不過和尚,你這人雖可惡,但是倒幫了我一個忙,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若要修行至更高境界,需得止貪息欲,這一關,你倒是幫我渡了。」

  惠廣盯著她的臉,心裡反覆琢磨這幾句佛經中的話,「你是說......她是你的欲,我斬除了你的慾念,讓你在修行上更近了一層?」他瞪大眼睛,「你到底是誰?」

  女子沒理會她,唇畔輕輕流瀉出那首招魂曲。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兮,狂風當道。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托兮,流沙千里。魂兮歸來,西方不可以止兮,烈日立空。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兮,冰凍百尺......」

  聲音婉轉,卻激得惠廣渾身一個激靈,「原來,這一切都是你故意布下的局,你利用紙馬殺人的傳說,在棲鳳樓引蛇出洞,讓官府介入,重查韓門一案,再編造出那一套酒泉童子的謊言,讓樺姑不得不找王繼勛求助,順帶幫你找出最重要的證據,」他瞪大眼睛,「運河裡的屍骨,也是被你找出來的吧,它們在河底埋了九年,忽然重見天日,這些,全要拜你所賜吧。可是,你的目的真是什麼呢?為韓家昭雪?恐怕,遠不止這麼單純吧?」

  女子又是一笑,「和尚,難得你心有慧根,卻偏要助紂為虐,王繼勛作惡多端,手上又何止一起血案,」她頓了一下,語氣愈加凜冽,「宋明哲一生清廉,是朝廷難得的好官,只因在新安時為難過他,就被王繼勛在御前參了一本,全家被梟首棄市。就算此事不提,他還欠我一事,」她森森的笑著,臉色如同鬼魅,「十年前,那場驚動朝綱的風波中,王繼勛做了什麼,你,應該也知道吧。」

  惠廣臉色煞白,他已隱隱猜出面前人的身份,只是,他也知道,她之所以如實相告,不過是因為一點:自己命不久矣了,而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殺了他,以你的本事,殺個人恐怕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他叫,聲音里全是不甘。

  女子一步步朝他逼近,「殺人容易,公道難尋,我要讓他死得明白,讓他在全天下人的心中都死得明白,他,不能只是死於一宗離奇的血案,而應該在公堂之上,因罪受罰。他犯下的罪行,要永遠的被史冊記下,百年後,千年後,他的姓名都要牢牢的釘在恥辱柱上,永遠不得翻身。」

  惠廣仰頭大笑,「姑娘,你忘記了吧,王繼勛罪名再多,宋家的事都不能記在他的頭上,歸根結底,宋明哲是因為祭奠那個人才死的,下令的人是誰,你不會不知,難道你也能將他的名字刻在恥辱柱上嗎?」

  說完這句話,惠廣突然後悔了,因為女子的嘴角抽動了幾下,臉色霎時陰沉下來,她咚咚的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袈裟從頭上扯下,「袈裟不錯,本應用來除惡揚善,可是,你卻用它來對付忠良。」

  慢慢的在他面前蹲下,她直視著惠廣的眼睛,細長的五指在他的光頭上面摸了一把,順著面頰一直來到下巴,食指一鉤,他的臉已經和她近在咫尺,「這麼好的皮相,我還真有點捨不得動手,不過,誰讓你有眼無珠,傷了我的猴子,誰敢傷他,我便要誰的命。」

  話落,她的指縫間已經驀地多出幾根銀針,拳頭一轉就朝著惠廣的脖子扎去。

  鮮血四溢,順著潔白的脖頸落入雜草間,他甚至來不及說出一句話,就沒了氣息。

  晏娘嘴角勾起一抹笑,看也沒再看那具屍首一眼,順著林間的小徑翩然登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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