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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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千上萬頭馬兒仰著粗壯的脖子,抖擻著長長的鬃毛,站在綿綿細雨中,似是要一同發出悲壯的嘶鳴。不過,它們是無法發出聲響的,因為這些占據了幾十畝農田的馬群,不過是金箔紙紮成的紙馬,它們從頭到尾都閃著金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像是帶著鎧甲的戰馬一般。

  突然,火光一閃,站在最前面的紙馬被火把點燃了,在尚未回暖的春風裡,火苗很快擴散開去,像一條游弋的火龍在馬群里遊動。很快,所有的紙馬都著了起來,火光沖天,掀起片片黑煙,細雨根本無法阻擋竄出幾丈高的火舌,反倒為這場景增添了一份神秘和戚哀。

  不知道燒了多久,火光漸熄,地上堆聚的余灰隨風飄起,將黛色的天空染得更黑了,像是化不開的一紙烏墨。

  「爺爺,好像,好像有腳步聲,窸窸窣窣的。」一個孩子盯著遠處的暗夜,

  「走吧,走吧,紙馬已經燒完了,別擾了他們的清淨。」

  ***

  蔣惜惜走進書房,沖低頭看書的程牧遊行了一禮,「大人,再過幾日就是清明了,夫人的冥誕也到了,到時要不要回汴梁祭奠?」

  程牧游抬起頭,「你去準備吧,等我將事情處理完,就帶迅兒回去。」

  蔣惜惜剛想說是,突然想到年假時兩人回汴梁探親的事,於是脫口問道,「那個,聽迅兒說他上次回汴梁,並未到老爺家裡去......」

  此話一出,書房霎時變得安靜下來,就在蔣惜惜以為自己問得極為不妥,想找個藉口溜出去的時候,程牧游緩緩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他的聲音低沉而寧靜,「惜惜,這件事能否對誰都不要講,包括我父親。」

  「為什麼」三個字幾乎已經要脫口而出,但是蔣惜惜在喉嚨邊將它們壓制住了,她點點頭,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拼命將話題轉移到別處,「大人,我記得小時候,每到清明,家家戶戶都要扎紙馬,將它們燒給地下的親人,那時候你還帶我去看來著,火光遍野,紙馬一燒起來,很快化為灰燼,真的像騰空而起了一般。可是現在,似乎好久沒見過有人在清明燒紙馬了。」

  程牧游背手望著窗外,「以前確實有這個風俗,清明燒紙馬,將思念借著駿馬騰飛捎給地下的親人,可是後來出了一件事情,讓這個代代相傳的習俗戛然而止了。」

  蔣惜惜來了興趣,完全把方才的事情拋到腦後,她蹙起眉毛,「是什麼事?竟會有如此大的影響。」

  「死人了,而且不是一個,是一大家子,有一戶姓韓的富商每年都要紮上千隻紙馬來祭奠先祖,然而九年前的那個清明,在祭奠完回府之後,全家人死於非命,包括家丁婢女在內,一共兩百七十八條人命,在一夜間消逝了。據說當晚鄰人看見,有一群紙馬從韓宅外面穿牆而入,它發出的金光將整個宅院都照亮了。」

  「那些人......是怎麼死的?」

  「官府並未找到屍首,但是宅院中染滿鮮血,前堂、後院、花園,無一處不被鮮血沾染,整座院子竟像被紅漆塗過一般。」程牧游的目光逐漸變得深邃,「說來也巧,這案子的發生地就是新安,前幾日我偶然經過西郊的韓宅,發現那園子還未拆除,不過已經完全荒廢了,裡面殘垣斷壁,雜草叢生,滿院淒涼。」

  「所以自此以後,大家都不敢再扎紙馬了?」

  「這件事在當時鬧的很兇,那時你還小,可能印象並不深刻,但是坊間皆傳,紙馬不僅能帶去生者的哀思,同時也會把陰間的一些東西帶到陽世,因為它可以在陰陽兩界之間穿梭,大家都覺得,韓家人就是被它從陰曹帶來的某樣東西殺害的,所以自此之後,這風俗漸漸消失了,現在這幾年,更是甚少有人提起它,再過幾年,這風俗估計就會被人們遺忘掉了。」

  蔣惜惜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大人,你也相信紙馬能殺人?」

  程牧游長眉微挑,「不管我信不信,此事都不可考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所有的證據都隨風而逝了,而韓家一案只能是件懸案了,既然懸而未決,坊間關於它的傳言就絕不會終止,這也是我最覺得最悲哀的地方,我身為新安縣令,只能任謠言滋生,卻不能給逝者一個交代。」

  ***

  一朵烏雲飄過,遮住了棲鳳樓上方一半明一半暗的月亮。院中,幾個黑影正在朝三輛馬車上搬運著什麼,涼風吹過,車上的東西被吹得嘩啦嘩啦的響,一個小廝瑟縮了下脖子,轉頭問旁邊高個子的同伴,「現在誰家還做這個玩意兒,姑姑也不忌諱,年年都讓我們到荒郊野外燒它,看著怪滲人的。」

  那高個兒小廝瞪他一眼,「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紙馬嗎?紙紮的,還能活過來不成?」他邊說邊看了車上那十幾隻紙馬一眼,只見它們站成一排,瞪著被黑墨描得溜圓的眼睛,幽幽的看著自己,身上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噤,「好了,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了,快出發吧,山路難走,一會兒誤了時辰肯定要被姑姑罵死了。」

  說話間,樺姑掀簾從屋內走了出來,身後跟著貼身伺候她的花嬤嬤,她身著一身藕荷色的裙子,外披一件墨綠色的大麾,比平日的穿著素淨了好多,臉孔還是嚴肅倨傲的,不過唇邊染上了一抹悽然,臉色也比往常黯淡了不少。她看了車裡那些紙馬一眼,走到最前面的馬車旁,掀開門帘鑽了進去。

  馬車在黑夜的掩飾下出了城,又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才來到凌雲山的山腳下,順著山路蜿蜒爬行時,雨開始落下了,每到這個季節,春雨總是會準時光臨,所以車上的小廝忙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雨布,嚴嚴實實的蓋在紙馬上面,一行人在山路上又走了幾里地,才來到一處平坦的林地旁。

  樺姑撐著把傘從車上走下來,在花嬤嬤的攙扶下來到一座漢白玉打造的墳塋旁邊,嘴裡哀哀的叫了一聲:「兒啊,娘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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