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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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村子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對那些人的秉性自然比她清楚的多,聽她如此敷衍我,越發心焦起來起來,拽著她的手將毛巾放下,「酒後吐真言,越是醉酒越是能將平日不敢說的話全說出來,你不明白嗎?」

  冷鈺用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看了我半天,「奚叔,你別急了,我聽你的便是,」她將我重新扶回凳子上坐下,又在將冷掉的毛巾在盆子裡擺了擺,輕輕的敷在我的臉上,她淡然一笑,「不過呀,就算全村的人都不信我,奚叔你還是會站在我這一邊的,對不對?」

  燭火閃動,她的臉被火光映襯的多了幾分妖嬈,顯得愈發美麗了,我不知道是真的醉了,還是鬼迷心竅了,竟然一把握住了正在給我擦臉的那隻手,不顧冷鈺的驚惶和掙扎,將她死死的壓在身下。

  事後,我像做了賊一般,看都沒看她一眼,穿上衣服便頭也不回的跑出冷家。自此之後的幾個月,我幾乎閉門不出,就怕突然在哪裡遇到她,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雙單純的眼睛,她曾視我為親人,我卻將這份情誼撕得稀爛。

  可是,關於冷鈺的流言卻沒有因為我閉門不出而就此消失,它們愈傳愈烈,真的假的混在一起,層出不窮,荒誕之極。有人說龍王給自己託夢了,要村子在二月二龍抬頭之前交出冷鈺,不然明年的旱情還會延續。還有人說曾在夜半看到冷家有紅光纏繞,將整間宅子映得通紅,一看便有妖異。

  有一天傍晚,白勇找到了我,雖然家無外人,他還是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誰偷聽了去似的,他說:「奚叔,我們等不了了,玉河都快乾沒了,再這麼下去,全村人只能攜家帶口的外遷了。」

  我聽他這麼說,心頓時冷了半截,他見我沒說話,便試探性的看了我一眼:「奚叔,明天的事不用你動手,但是,你也不會做那個妨礙我們的小人的,是吧?」

  小人?我在心裡將這兩個字翻來覆去的琢磨了幾遍,這才想明白他是將自己看成正義之士了。

  「她......救過齊兒的命。」過了一會兒,我才將這句話囁嚅著說出口。

  「我知道,」白勇不耐煩的打斷了我,「可是我白勇也不能因為她對我有恩,就置全村人的性命於不顧吧。」

  我又將這句話琢磨了一番,才想明白他真是將自己當成一個捨己為人的俠士了,就好似這旱災根本不會影響到他自己一般。

  「奚叔,你倒是給句話,同意還是不同意。」

  「我......」這個字被我拖的很長,可是心裡卻並未被他的問題困擾,同意?不同意?如今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嗎?

  「奚叔?」

  「我知道了。」

  「您老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知道了,想怎麼做隨你們便是。」

  白勇走了之後,我便趁著夜色來到冷家,冷鈺的房門緊閉,怎麼敲都沒人答應,但透過窗紙,我看到她的影子就坐在桌旁,那麼清冷、孤寂。

  「冷鈺,不,小姐,你快走吧,他們明天要對你不利,趁夜逃走,還有機會活命。」

  門裡的人還是沒有動靜,我急了,用身子撞開門走了進去,心急火燎的走到桌邊,剛想拉她起身,卻看到她正在低頭作畫,畫上面就是那座來遠橋,橋的名字是祖先們取的,寓意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可是現在,朋友來了,我們卻要露出虎狼之色了。

  「你想回去?回到玉河去?」幾個月以來第一次和她面對面說話,我有些尷尬。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神第一次變得像個人了,以前我總是取笑她,說她的眼睛乾淨的像個小動物,沒有一絲雜質,沒有人間的市儈。可是現在,只是這麼短短的幾個月,她卻變了,是什麼讓她變得憂傷複雜了,我不敢多想,我只知道,這裡面,肯定有自己的一份功勞。

  「玉河是我的家,除了那兒,我哪都去不了。」她淡淡的說出這句話,然後不顧我的勸阻從床下搬出一隻木箱,放在我面前,「這是爹留給我的,他說這些是我的族人將我交給他時留下的,他絲毫未動,全部給了我。現在,我要你幫我最後一個忙,將它交給另外一個人。」

  「誰?」

  「前幾日我偷偷將他放在村外的破廟裡了,我塞了顆珠子在他嘴裡,可以供他續上幾日性命,過幾日,你去將他抱回來,就說是在外面撿到的孩子,現在這個世道,遺棄嬰孩的並不少見,大家也都不會起疑。你若覺得對我有愧,便好好的將他撫養成人,還有,永遠不要將他的身世告訴他,我要讓他做一個真正的人,做一個不那麼善良,無論對誰都有所保留的人。」

  我當時腿就軟了,想對她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自己再也沒有面對她的勇氣,我搬著箱子,渾渾噩噩的走出冷家,躺在床上一夜都未合眼。我在想這幾個月中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從最初的冷漠和排擠,一直到後來的虎視眈眈,恨不得置她於死地的戾氣。這一切的一切,造就了她現在這副模樣:絕望至極,一心尋死。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外面的聲音驚醒了,披上衣服來到門外,我便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群,每個人手上都拿著船槳和棍棒,他們站在一邊,嘴裡叫罵著,我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因為每一個字到了我耳中都變成了一個「殺」字。

  叫罵聲一陣高過一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的對面是個多麼兇悍的妖怪,以至於要這樣不停的給自己鼓舞士氣。

  冷鈺就站在另一邊,她穿著一身白衣,靜靜的注視著自己曾經捨命相救,如今卻要取她性命的那些村民們,她的眼中有悲憫,有蒼涼,卻獨獨沒有畏懼。

  如此看了他們一會兒,她突然轉身朝來遠橋走去,白袍在身後掀起漂亮的一道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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