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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意要走,果然房門被一陣勁風推開。腰間似有無形綢帶纏繞,把我一把帶進房中,門又在身後砰一聲關閉。
我被帶得跌在地上,抬起頭卻見顧衍鐵青著臉色坐在窗邊椅子上,渾身肌肉繃緊,而陸冕則有些神志不清,倒在床上胡亂磨蹭,衣衫凌亂,露出一片泛著粉紅的胸口。
“我知道你下作,卻沒想到你如此下作。”顧衍額頭一層薄汗,長眸幽深,臉色還勉強算是平靜。
我還是第一次聽他這般幾乎要將人碎屍萬段的語氣,平日裡清冷不屑的態度此時也早已土崩瓦解。
“師兄這麼恨我?我看你二人穿戴整齊,怕是因為我打擾了二位好事,惹得師兄不快了。好好好,我這便離去。”我輕笑一聲,斜斜瞥了他一眼。
顧衍見我瞧他,不知為何,臉色竟有絲古怪。
“你這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要拿自己勾引我?”顧衍聲音低沉,已不復剛才清冷,竟有一絲壓抑。
我怔了一下,隨即又有些惱怒。這千里引一味我並非下在酒菜之中,而是分別將香引放在二人身上,二人一旦見面,兩味香引一遇便成一味陰毒媚藥。我母親一直用來對付家中姬妾,管你是什麼修仙世家的貞潔烈女,一遇千里引,也要叫你顏面盡失。
兩味香引我分別下在他二人身上,他卻談什麼我勾引他,真是無稽之談!想必是他被我算計心中記恨,故意激怒我罷了。
思及此,我便冷笑一聲,再不理他。轉而走到床邊,看看陸冕形狀。
陸冕滿面潮紅,一雙水眸望著我,似有情意綿綿。
這千里引還有一個好處,任憑人已慾火焚身,但神智清明無比,就是要這般理智與慾念抗爭,還要最終輸給慾念,才是最有趣之處。
我微微一笑:“師弟,你怎麼了?”
我明知故問,伸出手輕輕撫摸他滾燙臉頰。
只覺陸冕渾身一僵,雙手緊緊捉住我手臂,一下子將我壓倒在榻上,長眸瀲灩無比,俯視著我:“師兄……我……”
我一怔,只覺得有些不對,千里引顧名思義,即使相隔千里,兩人也會受藥香吸引,顛鸞倒鳳不在話下。
我本要看兩雄相爭,到底誰上誰下的好戲,料定陸冕不敵顧衍必要被顧衍好好整治一頓,兩人也確實十分狼狽,料想是苦苦掙扎許久,只是今日這兩人為何還沒有動作,就連這定力差的陸冕也是,怎麼不對著顧衍發情,卻按住我。
顧衍走近榻邊,居高臨下看著我被陸冕按住,眸光幽晦。
“你還真是下得了下血本。”
我仰頭看著他,想掙脫陸冕,竟發現不能,不由心下大驚。
顧衍勾勾唇角,眼中卻無笑意:“若問毒辣,你可算無人能及。”
我隱約感覺到顧衍雖面上平靜,但只怕已經想要將我千刀萬剮,心中有些懼意。
他是軒轅顧氏的天之驕子,若真要與我秋後算帳,只怕我討不到便宜。今日必須破釜沉舟,捏住他把柄,斷不可教他有機會報復於我。
“顧衍,你少詐我,你已是強弩之末,我看你今日能撐到幾時!”
我這廂與顧衍周旋,另一邊陸冕卻伸手掰過我下巴,逼我直視於他。
陸冕本是清秀溫柔的面孔,此刻髮絲被汗黏在臉頰,雙眉微蹙,長眸水潤,臉頰泛著粉紅,定定看著我,眼中似有哀戚之色,似乎是沒想到我會如此設計他,那眼神竟讓我心神一顫。
算來陸冕並未害過我,不過是天資過人,將來有可能威脅到我,但到底這幾年來對我死心塌地,任勞任怨,說是我一個下人也不為過了。我這般害他……也許……真有一天要遭報應吧……
但我心知此時心軟萬萬不可,就算我放過陸冕,可顧衍不會放過我,若我不能讓他二人犯下醜事,只怕身敗名裂就要是我。
把心一橫,解起陸冕衣衫。
陸冕僵住,眼中有些無措,任由我剝開他衣服。
我心中有些掙扎,到底是沒有對人真用過太陰毒的手段,想不到竟是用在對我還算忠心的一個師弟身上……
心中五味雜陳,可仍是狠狠瞪著顧衍,將被我剝得半luo的陸冕翻身壓住,陸冕不知為何有些無力,任憑我將他推到,只是怔怔望著我,眼中好像一汪湖水,卻深得讓人有些看不透。
我不再看他,對顧衍道:“如何?顧師兄,這小師弟可是個難得的美人,更是難得的天才,你何不成就好事,將來你二人雙修,也是一段卿平洲的美談。”
顧衍微微皺眉,眼中對我不齒之意盡顯:“你可真是夠卑鄙,連陸冕這樣對你死心塌地的人也能出賣。你可知你來之前他寧可自爆元丹也不肯要我親近。否則我何必不要這現成的道侶,反倒要忍受你那下作chun藥的苦處。”
我微微一怔,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惶惶,竟不敢再去看陸冕一眼,只是咬牙道:“多說無益,你來是不來!”
我一手掐著陸冕下巴,此時竟感覺指尖一抹濕意,但我終究不敢低頭看他一眼。
我是怎麼了……
早已想好要將那山野小子弄得身敗名裂,難不成現在要心軟了?
可惜……
也已經晚了吧……“師兄……”身下陸冕忽然開口。
我微微一怔,不由自主鬆開手。
陸冕微微一笑,真如閒花靜月一般。
“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陸冕雙手抬起,慢慢抱住我,頭埋在我胸口。
我忽覺心中一沉,似有種落空感,輕飄飄不知到何處去,又有些茫茫然。
我……
我……其實……
忽覺背後一道劇痛,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正落在陸冕臉上。
昏迷前只看見陸冕臉色一變,卻再也看見別的。
第9章
春風溫軟,錦棠春盛。
十里春山,綿延如海。
也有百年沒有見過那人了,似乎有些想不起他的樣子了。
望著掌心的劍痕,竟有些恍惚。
雪柔已經很久不曾來過我這裡了,也許她也隱約感覺到當年的事並不像陸冕所說的那樣,陸冕勾引顧衍,卻被我撞破,顧衍要打陸冕一掌,卻被我擋下,打碎了靈盤,成了半個廢人。
滄州沈氏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施壓讓蒼冥道人廢掉了陸冕的修為,又毀了他的臉。將他毀容之後,扔進黑水牢,再無消息。我靈盤破碎,如今跌落純青境,只怕此生能重回真元境已是萬幸,再無進益的可能。而顧衍到底傷我太重,母親不肯善罷甘休,師父只得將顧衍關在辟心谷,百年在不得出谷半步。
但當年真相如何,每個人都只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吧。或許有人懷疑是否真是陸冕勾引顧衍,因為他二人身上都有我沈氏的千里引。但當日陸冕一口咬定是他自己勾引顧衍,掌門問我時,我怔忡許久,還是順著陸冕的話說下去。
顧衍氣急敗壞,當著門中上下的面罵我卑鄙小人。
而我當時卻只記得,我一直望著陸冕跪在地上的背影,顧衍又說什麼,好像都記不清了。
軒轅顧氏認為是我與陸冕練手陷害顧衍。
從此滄州沈氏與軒轅顧氏水火不容。
百年已過,顧衍仍舊是不出世的天才,如今已邁入無塵境。而另一個天才,如今卻在黑水牢中,永無天日。
“二師兄!”雪柔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我一愣,放下手中公文,抬頭見她穿一條品紅長裙,外面套了一件羅白的紗衣,一蹦一跳進來。
“今天什麼事這麼高興?”我微微一笑,輕輕伸手想揉揉她頭髮。
雪柔卻笑意一頓,不著痕跡偏開頭,扶住我的手臂:“二師兄,今天大師兄出谷了。前些天錦寧他們去天策府領除魔的令箭,卻被景玄宗的人嘲笑我青門山無人。可是今天,爹爹說大師兄百年禁足之期已到,可以出谷了。”
嘲笑我青門山無人?難道真當我沈凝成了廢人不成?眼下師父還要多依仗顧衍,我不可能再生枝節,也只得讓他出來。百年間顧衍已經踏過通天境,進入無塵境,師父也不能再撼動他在青門山的地位。
而我……
胸口隱隱作痛,似有燒灼之感,血氣翻湧之間感到口中一絲腥甜。
天命真不肯眷顧我沈凝一絲一毫嗎……
我扯了扯唇:“甚好,想必大師兄這些年靜心參悟,當年俗事已不放在心上,可以專心輔佐師父治理山門。我身上擔子輕些,也可安心養病。”
雪柔想到我身上的傷,這才意識到這消息我聽了未必高興,小心翼翼抬眼看著我,扁扁嘴道:“師兄我說錯話了……”
我微微一笑,柔聲道:“當然沒有,不要多慮。”
雪柔低下頭去,似是思索半晌,又抬眼看我:“師兄,還有件事……”
“直說就是,不必吞吞吐吐。”
雪柔撓撓頭,似是不知如何開口。
我敲她額頭一下,笑道:“怎麼你這傻大姐也想得這般多了?”
雪柔一愣,伸手輕輕撫摸被我敲過的地方,眼中似有些恍惚,半晌,才眼睛彎彎笑道:“誰是傻大姐?”
“那你便直說。”
“是……是小師弟……大師兄同爹爹說,若要他出谷,要爹爹需放出小師弟,否則他就要在辟心谷里獨自修煉,直到飛升,也不會再理會青門山的事情。爹爹他……答應了……”
我愣了愣。
那人要從黑水牢出來了?
最初我曾經去看過他,黑水牢里惡臭熏天,水老鼠和癩頭蛇橫行,關著的都是些下作妖物,他被穿了琵琶骨,四肢捆著鎖鏈丟在一個角落,半個身子浸在水裡,因為只有豆大的油燈光亮,隱約只能看見他垂著頭,臉上密密麻麻黑漆漆不知是傷口還是髒污。
我竟不敢開口和他說話。
我利用他至此,他卻寧願誣陷顧衍也不肯揭穿我。
可我,也只是將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任他再跌落到一無所有。
或許他本就一無所有,談何跌落呢?
我沈凝從小順風順水,從來也不曾真做過什麼髒了自己手的事,可是那一次,我卻有些不敢面對自己了。
那日母親從滄州飛來看我,依舊周身華貴,珠玉滿頭,長眉微調,聲音淡淡:凝兒,你到底是心不夠狠。
燕子銜著泥,飛過淡紫的棠花,又不知飛向何處。
在那年春天之後,我便再沒去黑水牢看過他。
許是我聽了母親的話,許是我真的不敢見他。
我再見到陸冕,卻是第二年的冬天。他從黑水牢出來,被顧衍帶到辟心谷調養將近兩年,據說才勉強能夠走路。
我看著鏡中人一襲滾邊狐毛的白色大氅,臉色白膩,劍眉鳳眼,別人都道我長得像母親,本來我從不覺得,可是年歲越大,越能看見母親的影子了。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母親命人打了十幾隻銀狐,做了這件大氅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