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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氘施展出漫無邊際的想像力,構造著宏大異樣的新世界,創造著中國文字的奇葩,寫出了具有民族特色的新式科幻。在他的小說中能看到老莊的幽微恣意,孔孟的嚴正端肅,以及釋迦的空靈虛無;這裡有神話,有史記,有聖經,有聊齋,有唐傳奇和元曲;還有尼采的自傲超人,有康德的星空道德,有魯迅的深夜吶喊,有卡夫卡的荒謬憂鬱,又融入了瑪麗雪萊、威爾斯、奧威爾、克拉克、迪克和吉布森等一眾對人生宇宙未來世界的感悟及想像;而它們又和牛頓、哥白尼、瓦特、愛迪生、富蘭克林、愛因斯坦、海森堡和圖靈的精神組合,並與計算機文字、網際網路文字、電視節目語言、小品、動漫、卡通、遊戲雜交一處……從而試圖超越主流文化和亞文化的界限,把一種新的藝術形式演繹出來,從另一個高度來反映中國現實的糾結。飛氘因此常常消解了意義,在不能解決問題時,便自嘲,自嘲後,卻又給出新的解決的嘗試,讓意義在無意義中復現。他筆下的中國是華麗而跳躍的、異端而幽玄的、混亂而黑暗的,為此他使用了空靈、尖銳、辛辣而孤獨的文字,又是那麼哀慟、沉重和無奈,卻孕育了理想和希望。他常常似真似假而半開玩笑,又格外嚴肅而認真,一詠三嘆,讓人回味,心有戚戚,正如他寫到流放到月球上的蘇東坡騎上雙螺旋的神魚飛向黃河青山,去給亡魂上墳,真是絕妙,他並至此收筆,不再對這悖論般的萬古滄桑多作一字解釋。東方西方,古往今來,天地宇宙,他都要努力裝進一個妖魅的瓶子裡,撥弄來撥弄去,最後卻很悲絕,悲絕中又有振奮,振奮後又讓人茅塞頓開。在中國已有的科幻寫作中,飛氘堪稱獨一無二,他的小說讀來常常是醍醐灌頂,棒喝之下,竟生頓悟。

  飛氘的小說正像一面鏡子一樣,映照出我們當下的生存困境。如在《城堡》中,讀者看到了一個既與卡夫卡筆下的世界相似卻又與之不同的世界。那裡的人們都有病,生存在封閉的療養院中,試圖要用革命的手段來治自己的疾患,最終卻發現革命者與治理城堡的總管大人其實是一個人,而每個人都是犧牲品,每個人都是兩面派,都活在自我糾結中。這篇小說多有奇妙、絕望、暝暗而敏感的文字,書寫出了一個由於兩難而自困於其中的人生和國度,雖像童話一般,卻格外真實。而在另外一些故事中,數度出現了魯迅的形象。其中一篇《異次元殺陣》寫到魯迅身處魔方世界,彼時中國是由無數的格子構成的,這裡的覺醒的人要活下去,就要殺死昏睡的人,把他們變為食物和能源,還要吃一些藥丸,才能保持神志的清醒。魯迅身為醫生,就在這裡做這藥丸,原料不夠了,他就割自己身上的肉。但是覺醒的人仍然走不出迷宮,因為一切是莫測的,下一個格子裡,昨天向你投出投槍匕首的人,今天竟成了朋友,不同的陣營都在心懷叵測地呼喚魯迅的加入,但一切變得更加混亂不堪。沒有辦法,因為這只是一個遊戲,它從一開始就是這麼設計的。結論是,絕望跟希望一樣不靠譜。但即便是遊戲中的人,還在西西弗斯一般奮鬥下去。這讓人想到了加繆的存在主義。那麼,最終應該怎麼辦呢?像《超人》中的列禦寇那樣選擇,也許是一個出路嗎?飛氘筆下的列禦寇,自以為已經認識了世界,卻最終明白了不過是在坐井觀天,陷入了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的困窘。所以一人得道遠遠不夠,修行才剛剛開始,人要變成了一塊死寂的石頭才對。這也是我所看到的面對個人家國出路的選擇中最黑暗沉默的一幕吧。但在凱文?凱利看來,石頭不也是一種充滿活力的生命嗎?

  飛氘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先鋒實驗者,他像他筆下的主人公一樣,孤寂、絕望、苦痛而奮勇地開拓,在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上艱難求索,尋找人生、國家和宇宙的哲學和宗教意義,為我們如何在這樣的一個現實中活下去提供一些思考,而這或許是不能被理解,甚至要忍受誤解的。飛氘的意義在於他是改革開放後出生的“更新代”科幻作家群體的一位代表,除了飛氘,還有陳楸帆、江波、拉拉、錢莉芳、寶樹、遲卉、郝景芳、陳茜、程婧波、夏笳、七月、長鋏、萬象峰年等人,他們正在創作我們不熟悉的卻充滿感性和個性的、靈異而深刻的、並常常是飽含劇痛和奇喜的神作。他們表現出來的感知力更加敏銳。他們體現了別樣的國家觀和生命觀。一個新的時代正在來臨。年輕人正像他們小說中的人物一樣,在拼盡全力創造出被上一代人耽擱了的中國和世界。

  後 記

  這是我的第三本書。

  它距離我心中的偉大作品還差得太遠,甚至可以說是失敗。

  但父母不認自己的孩子,那就太沒良心了。

  書中最早成篇的是《蒼天在上》,寫於2006年,源於一個夢。夢裡的世界頭頂上有什麼東西壓著,很悶。醒來後便要寫這麼一個故事。在那個應該全力備戰第二次考研的蕭索冬天,我在北三環的租房裡像做虧心事似的偷偷摸摸而又歡快地寫著這篇不著調的瘋癲文。後來,腦海里又陸陸續續浮現出坐著熱氣球登泰山的孔夫子、一不留神把十個太陽全都射落沒辦法只能自己再造出一顆的后羿、戴著墨鏡騎著機車在晝夜分割地帶一路狂奔的夸父、要造一座裝下天下百萬寒士超級廣廈的杜甫……當現代科幻元素刺進古老神話和歷史的軀幹中時,集體記憶的神經網絡里升騰起一陣陣怪異而歡快的張力,讓我激動不已。儘管那些意象最後成形時已遠非當初所想,但在這些轉基因怪獸身上,我看到了一種前進的可能性。最晚的《城堡》寫於2012年,靈感來自一個仰望星空的孤獨老人。那時我已經知道它將成為這個系列的階段性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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