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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次喝醉了時說的,他有個表妹是新入宮不久的選侍,按說有機會親近龍顏吧,可沒幾天這皇帝老兒就遭難啦!他們家因為有官路門道做生意,所以錢多得是,逃到南邊來仍舊能過他的好日子……”這時兩個人迎面走過,阿晉立刻壓低了聲音,我沒當他說的是真事,聽過也就罷了。

  “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動悲秋……”裊裊的歌聲如水一般傳來,我的腳步不由地慢了:“可惜當年……落花流水忽西東……”

  “是雪鵷嶼的梅夫先生在唱柳三變的詞《雪梅香》。”阿晉也聽得一臉神往。

  我有點驚訝:“你懂那唱詞?”

  “咳!這有什麼,我雖然沒讀過書,但校書們唱的曲兒我從小就聽過不少。”他不無得意地正說著,這時我倆已走到迴廊盡頭,路旁一棵大半藏在夜影里的桂樹蔭里忽然閃出一人:“你們來得真慢。”

  我和阿晉都唬了一跳,把燈籠舉起定定照一下,看那細挑兒高個身段,穿一襲綠地纏枝金茶花比甲、手中執一把紈扇半遮著臉的女子,原來就是風露人間的雲香!

  她似乎正因促狹嚇到我們而高興得‘嗤嗤’笑,阿晉向來與各院的姐姐關係洽好,便靠過去:“雲姊姊,你竟躲在樹後面嚇人!”

  那雲香不笑了,卻仍用扇子擋著臉把身子往樹蔭里退了退:“今晚有貴客來閣中與我們風校書消夏,茶過三巡只等吃麵,小月,你還不快走著兩步,再晚點挨罵了。”

  “哦,好!”我趕緊答應著走,不曾想雲香卻叫住阿晉:“你先站住,把食盒交給小月先拿上去,我那邊幾人還在趕做玉面丸,急著缺味引子,你來幫忙做一副好了。”

  阿晉看看我,其實我曉得他能有這樣差事心裡早樂開了,只是礙於幫我提食盒,我雖為難但不好逆雲香的意思,空出一手:“給我吧,就這幾步台階而已。”

  阿晉把食盒給我,又把燈籠把柄別在食盒的把手裡,不忘叮囑兩句:“好生走路,到了上面就喊人接過去。”

  我一一應了,他隨雲香走另一條路,我繼續拾級而上;敞軒外早有人迎候著接過東西,我站在那裡歇下腳的當兒,一陣風挾著大捧茉莉花清冽的香味便撲面而來,我不禁用力吸了吸鼻子,旁邊年紀和我相仿的小玉香小聲道:“香吧?今天來的客人白日裡特地包下近郊所有花農田裡的茉莉,叫織娘把鮮茉莉花串成四大張帘子,這會兒將風露軒四面都懸掛起來,不論東南西北風輕輕一吹,都香得什麼似的。”

  看我驚嘆不已,她嘖嘖嘴:“這算什麼?我們風校書的雅趣高貴且刁鑽是出名了,越這樣那些人越願意來圍著她花銀子,還打趣說古有褒姒笑聽裂帛,今有風娘喜畫煮酒。”說罷,她趕忙著自己手頭的事去了,我想起來了風露人間這麼多回,還沒有正面見過風校書長什麼模樣呢,現如今外面世道混亂糟糟不成個道理,萼樓里倒這麼一派歌舞榮華昇平的景象。一邊這麼胡思亂想著,我一邊往回走,阿晉幫忙捶藥,肯定得要一些時間,我還是自己先回去了。

  ‘咣……梆梆’遠處悠忽傳來打更人的敲梆聲,進入丁夜四更了。

  我正拿著海碗淘洗燕窩,這是待會要加入冰糖在瓷罐子裡,隔水用極小的火燉下的,得一直燉到明晚。“阿旺,你去瞧瞧阿晉回來沒有?真不知道死哪去了?他明明曉得明晚的消夏節宴要做很多準備,還跑出去躲懶?”這是趙不二第三次叫阿旺出去看了,他在做夏凍雞、釀藕,他負責的十幾道涼菜,大多都得在五更前做好然後下放到井沿里冷浸著,時間緊迫,他急得兩眼都要冒火星了。

  這也怪萼樓的規矩,因為是入夜才開的營生,所以最遲到五更天時這裡各院便熄燈打烊了,從裡到外大小一道道門庭都上鎖緊閉起來,我們在廚房做事的人這時也必須從偏院小門出去各回各處。

  “你叫阿旺到門外看有什麼用呢?小月說他是被風露人間的雲香叫去的,你不如叫阿旺去那找他一趟。”烏糍姐說完又‘噗嗤’一笑:“去了這麼久,那小子回來時估計也腿兒軟了,還得你給他做碗補湯吧?”

  一眾人拿這話打趣,阿旺卻不肯去叫阿晉,趙不二自己一個更不願去,一邊罵阿晉一邊趕著做完手頭的事,五更敲正時與我一道回頭羹店不提。

  黃昏日落時,順著桃柳蔭里的湖畔走,遠近明暗的多有好些螢火蟲在飛轉,想來便是我滿腳踩著的草葉所化生?

  趙不二腳步很快,他想起昨晚的事仍憤憤的:“待會看見阿晉那小子必定要敲他的頭殼!今晚罰他洗完所有鍋碗才准吃飯,還有搬西瓜……各院的西瓜都由他搬去!”——

  突然一陣‘噼里啪啦’,豆大的雨點毫無徵兆地照我們一頭潑灑了下來,趙不二一手擋頭撒丫子就跑,我跟在後面跑了幾步,前面就是河溝石橋了,過橋就能看見萼樓前面的蕉樹和瓜田,我剛踏上石橋的一階石磚腳底就一滑,險些就撲倒在上面,還好一手撐住了,正頭朝下望見了橋底,原本那不寬的河溝里都長滿了雜長的草葦而已,我低頭的一瞬間卻瞥見草葦根底下似乎有一些眼光轉動:“嚇!”

  我趕緊站直了身,再仔細看時,橋底下黑黢黢的,天色已經因為暴雨,已經完全陰暗下來了,什麼都看不清。是錯覺麼?橋下那光景似乎哪裡感覺很熟悉……我已經被雨澆得落湯雞一樣,心裡又害怕,連滾帶爬地跑回廚房,甫衝進門,卻發現廚房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轉到我身上,我心裡‘咯噔’一下子,顧不得頭髮還滴著水,站在那不敢動:“怎、怎麼了?”

  阿晉就這麼不見了!

  自我昨晚與阿晉去風露人間送東西分開後,廚房裡的人就再也沒見他回來過。阿旺正打算去風露人間找雲香問問,想來她們也不會把阿晉留在閣中一整天。

  我連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烏糍姐皺眉阻止道:“阿晉的事還不是第一要緊的,本來今夜要各院齊聚院中大荷花池邊飲消暑宴,這會兒突然下雨,一時也不像能停的模樣,你不如去鴛鴦館請示碧蘢夫人的意思。阿旺自己去風露人間就是了。”

  廊廡間數盞照明的擎枝琉璃燈被夾著雨水的穿堂風吹得火光十分黯然,蓮花池中平素亮紅的絹紗船燈也被雨水打滅,池中砌做蓮花形態的戲台上,樂伎生旦們們也不知躲到哪裡避雨去了,整個萼樓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都沒了活氣。

  我一個人打著燈籠尋摸到碧蘢夫人所住的鴛鴦館,走進院子裡,也不見平時在門首接應的小丫頭,且房門緊閉,屋裡燈火通明,有女子的身影在燈前走來走去,像是仍在梳妝打扮。

  我知道萼樓的大小規矩,到各院沒有通傳丫頭幫忙遞話,我是不好直接過去敲門的,便站在廊檐下等著,這鴛鴦館的庭院不大,只有七八步的長寬,雨水打在屋檐上發出悅耳的叮咚聲,我為了避雨,把身子往裡面靠些,卻無意中聽到裡面碧蘢夫人的聲音:“這回做玉面丸竟那麼費事,耽誤這幾日,差點就……”聲音小了下去,聽不清說的什麼,然後接著是露哥的聲音:“今晚讓下的這場雨,把各處的燈都吹滅了……各院校書還有丫頭們都好待在各自屋裡……” 穿堂風‘咻咻’地時而掠過我的耳朵,聲音又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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