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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前天出車禍死了,新的電梯員還沒來,樓下的閱報欄里有物業的訃告。”我儘量輕描淡寫地說道,梁棟立刻就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在同一瞬間,屋子裡的燈光熄滅了,梁棟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得低低的號叫。

  “停電了。”我說,“經常的事情。”接著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蠟燭,“有了。”

  昏暗的燭光塞滿了整間屋子,牆上各種物件的影子扭來扭去,梁棟肥胖的臉上除了油就是汗,扭曲著,一隻手還捂著肚子。

  2 孫舟的故事

  古代有過這樣一種傳說,那就是受害者經常會化作厲鬼回來找兇手報仇。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警察就只好失業了。

  我在很久之後還牢牢地記得蘇堇第一次出現在公司時的景象,她穿著一套藍裙子,輕飄飄地走路,和每一位員工打招呼,臉上的笑容燦爛至極。她只有二十二歲,比我整整小八歲,一來就被分配到經理辦公室做特別助理。同事們在剛開始時頗有些瞧不起她,或者是因為嫉妒與自卑而貶低她——有時候這兩種感情真的很難分辨——因為據傳了不知道多少道口的小道消息說她是關係單位走門子給弄進來的。但她長得漂亮,嘴又甜,一點也沒有紅人的架子,漸漸地公司上下都開始喜歡她了。

  那時候我正要離婚,起因是我丈夫孫舟有了外遇。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小姑娘們的興趣忽然之間轉到了所謂中年成功男士身上。我已經過了小姑娘的年紀,中年成功男士,例如孫舟之流自然也對我不會再有什麼興趣。兩下里一對比,我丈夫孫舟負心薄倖似乎已經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就像一部已經知道結尾的電視劇,只等著它演下去。

  成功即有錢,成功多些的中年男士弄到的小姑娘檔次當然會高一點,像孫舟這樣半成功不成功的,弄到的小姑娘其檔次顯然要等而下之。他是個醫生,有套大房子,有部過得去的車,剛剛混上副主任醫師,收入不錯,沒有子女。這樣的籌碼在小姑娘們眼裡只好叫做退而求其次。醫院全無規律的工作時間給他提供了巨大的方便,你們要相信我,再也沒有一種職業比醫生說一句“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或者“今晚我不回來了,你自己弄飯吃”來得理直氣壯了。直到有一天在他又一次加夜班的時候我去醫院,推不開護士說他應該在裡面的那扇病房房門。我踩著一張凳子往裡看時,發現孫舟正和他年輕的女病人在床上翻滾,燈光昏暗隱約。

  我爬下凳子,坐在旁邊,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孫舟“吱呀”一聲打開房門,看到我的時候驚惶萬狀。他並不是怕我,那是一種在知道自己已經打破了某種危險平衡之後的本能反應。

  我不記得我當時有沒有打他的臉,要是沒有就太遺憾了。

  就這樣,在蘇堇進入公司之後的一個月,孫舟和我正式離了婚。我分了一些存款,搬回父母的老房子,一個人心平氣和地生活。至於我的繼任者,我連她長什麼模樣都沒看清楚。蘇堇大約也在同一時間出了事,由於總經理也算是芸芸“中年成功男士”中的一員,對自己的助理進行了一番超越工作關係的深入關心,又不巧被他老婆來公司的時候撞見了,後果可想而知。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總經理夫人盤踞在總經理室,把總經理和蘇堇的祖宗十八代依次毀罵。門口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員工,喜氣洋洋好像是在過年一樣。其中也包括我,我得承認當那些關於負心漢與陳世美之類的髒話從總經理夫人嘴裡噴薄而出時我心中大爽——就好像是我聽著另一個自己在痛罵孫舟一般。

  事情的結果是總經理屈服於夫人的淫威,把蘇堇調到了我們科這種清水衙門。我個人不覺得蘇堇和總經理會有時間把曖昧關係進化為苟且關係,但總經理夫人這種快刀斬亂麻的潑辣手段實在是叫人望塵莫及。這種調動對蘇堇本人也並非全無好處,至少她作為一個話題已經過期,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我就是在那時候和蘇堇漸漸成為朋友的,她遭到挫折以後性情大變,顯得謹慎、懦弱和神經質。換了新環境之後沒什麼人理她,只有我和梁棟還時常和她說說話。梁棟是個四十多歲、五短身材的胖子,一著急就會不斷地冒汗。

  我漸漸知道了蘇堇的一些事情:她的父親早死,家裡只有一個老母親,在這座城市相對艱難地生活著。如同孫舟的女病人一樣,她也很盼望找個中年成功男士嫁了,錦衣玉食地過下半輩子。這事情說起來容易,實際上做起來難度卻非常大。蘇堇在這種競爭中和我一樣敗下陣來,不同的是她是進攻失敗,我卻是防守失敗。她還有進攻的機會,我卻已經垂垂老矣,只有憂傷的追憶縈繞不去。

  那些日子我很憔悴。我沒什麼人可以說話,非常悶,蘇堇的角色又不允許我把這些向她吐露。那天是我的生日,同事們送了我一個生日蛋糕,梁棟開車把我送回家。我喝了不少酒,心情非常惡劣,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傾訴欲望。我請梁棟喝杯茶,看看我的相冊。

  就是在那一天,我稀里糊塗地和梁棟上了床。

  接下來的日子裡,梁棟躲著我走。這也沒什麼,梁棟很可能是閒來無事換換口味而已。又過了半個多月,我們部門出去聚餐,我看著梁棟的臉說不出來地厭惡,於是推說不舒服,早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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