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得知他的存在,我是開心的
我想,這應該是我活了二十年的人生中,做的最不經大腦,最失去理智的一件事。
我就這麼抱著四歲大的乘乘,堂而皇之地走進了沈家。
在沈年,沈父,還有沈川,他們三父子面前時,我面不改色地將乘乘的真實身份說了出來。
那一刻我的語氣冷靜自如,甚至我認為我的表情也看不出半分異樣。就好像我說的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就好像我說的,是玩笑話。
但我心裡很清楚,從我抱起乘乘那一秒開始,我的一言一行,都不是玩笑。
我認真地看著沈年,認真地關注著他每一點情緒的轉變。但他臉上除了震驚外,再沒有其他的表情。
「沈年。」
我不由得抱著乘乘向他走近了兩步,輕聲說:「他叫乘乘。乘風破浪的乘。在你走後的第二年,我生下了他。」
沈川就站在沈年身側,聞言他眉頭微擰,沉聲道:「顧小姐。」他看了看乘乘,很快便將視線轉移給我,他淡淡說道:「顧小姐,我想我需要再問一遍,你說你抱著的孩子,是柏年的?」
「是。」我點頭。
「顧小姐。」沈川笑了笑,「當年你和柏年發生的事情,你不是已經在媒體面前澄清過是誤會一場了嗎?誤會一場,說明在當時,你和柏年之間是清白的。既是清白的,在那之後一年多時間,你們兩人也並無人交集。那這孩子,又是哪兒來的呢?」
他眼神尖銳地凝視著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真面目。
我慢慢收緊了抱著乘乘的手臂,想不好要不要把在機場洗手間的事情說出來。正在猶豫時,沈年突然動了,他緩緩地朝我走來,在我跟前停下。
他臉上的震驚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垂眸看著我,再一次問道:「乘乘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一時間你不會相信,會有些難以接受,所以我想你可以帶他一起去做個親子鑑定。鑑定結果出來了,你就知道是不是了。」我看了眼面對陌生人有些內斂羞澀的乘乘,手臂往沈年方向伸了伸,我抿唇笑道:「帶他去吧,為了保證結果的準確性,我不參與。」
「顧笙。」沈年的眉頭慢慢皺起,「你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沈川蹙眉道:「柏年?」
沈年沒有理會他,而是專注地看著我。
「因為我有好多事都不能確定。」不知怎麼的,我的聲音驀然變得沙啞,「沈年,我不敢冒險。」
沈年似乎咬了咬牙關,他看我的眼裡明顯閃過一絲怒意,卻最終又沒有向我發作,他靜靜地看了咬著手指的乘乘一會兒,隨即對我說:「我想我有必要弄清楚我走後的事情。你先把……把孩子交給……」
他遲疑著,抬頭看了一圈,像是拿不定主意該把乘乘交給誰看管。
我明白他的意思,叫道:「秋嫂。」
秋嫂走上前來,我把乘乘給她,接著我對沈年說:「能不能讓秋嫂帶著乘乘單獨在一間房間?」想了想,又說:「乘乘今天還沒睡午覺。」
沈年掃了眼秋嫂。對關震說:「關伯,帶她們去我房間。」
關震聽了,先是詢問般的看向沈父,沈父還沒說話,沈年又說:「乘乘是我的孩子。」
「柏年!」沈川眉頭緊鎖,低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孩子已經四歲,他怎麼可能是你的骨肉?難道你是想要我和爸認為,十九歲的你和年少不懂的她在我們都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了性關係,並且她懷了孕?柏年,不要這麼愚蠢。」
沈年唇線緊繃,「我的確是非常愚蠢。」
沈川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他沒有再問,倒是沈父,冷漠地問道:「你做了什麼?」
「等我問清她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會向爸請罪。」沈年只是這樣回答沈父。他扭頭看關震,神色冷冽。
關震怔了怔,沒再詢問沈父的意見,直接對秋嫂說了句「請隨我來」。秋嫂看向我,我點了下頭,她才放心地抬腳跟上了樓。
看著乘乘的小臉漸漸消失不見後,沈年對沈川說:「我要暫時借用一下你的書房。」說完,他拉著我的手腕,徑直離開客廳,推開一扇紅棕色的木門。
現在是正午午後,書房裡卻一片昏暗,一丁點兒的陽光都看不到。顯然是拉了窗簾。
沈年「啪」地把開關拍下,燈光亮起閃到了我的眼睛,我皺了皺眉。隨即我感覺沈年放開了我的手腕,我眯著眼看去,見他拎了兩張椅子面對面地放著,然後他扶著一張椅子的椅背,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我:「過來坐下。」
我抿緊唇去坐下,他坐在了我面前,平靜道:「告訴我。孩子的事情,具體是怎麼回事。」
具體是怎麼回事?
我垂著眼帘看自己絞緊的雙手,沉默著。其實很多話我在來的路上都想好了。只是真要到了該對沈年坦白的時候,我又不知該怎麼開這個頭。
「……從哪裡說?」沒有辦法,我只好求助沈年。
沈年神色冷淡地注視著我,「你不知道從哪裡說?那好,我問你答。」
我點點頭。
卻想不到沈年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把孩子生下來?」
我聽著,睫毛顫了顫,忍不住問:「你不喜歡他?」問完,我又忙不迭地點頭,「也對。陸可盈說了,男人都不喜歡被束縛。但是,但是沈年,你昨天明明說了你如果有孩子的話,比起兒子你會更喜歡女兒。雖然乘乘不是女孩子。可關鍵是我聽你的語氣你並不排斥現在就當爸爸的不是嗎?」
沈年神色莫測,我眨了眨眼睛,變得茫然:「難道……不是嗎?」
真的不是嗎?
我會意錯了?他不過是隨口一說?我不該聽進心裡去?
沈年一言不發。
我咬著嘴唇猛地站起身,轉身想奪門而出時,他卻一把攥住我的手用力將我拉回坐下。
他緊緊的皺著眉頭。不滿地問:「你幹什麼?」
「我……」我勉強地扯起嘴角朝他微微一笑:「我誤解你說的話了,所以才衝動地……對不起!讓你為難了!我馬上帶著乘乘離開,那個,就當今天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吧!我沒有來過沈家,你也沒見過乘乘。我馬上帶他離開!馬上!」
說著我使勁地想要掙開他的手,他卻一絲一毫都不鬆動,「顧笙!你告訴我,發生過的事怎麼才能當做沒有發生過!你現在就坐在我面前,乘乘就睡在我的房間裡。你讓我怎麼把這些事當做沒發生過?」
我喉頭哽咽,艱難地說:「對不……」
「顧笙!」
沈年語氣有些強硬地打斷我的道歉,他燦若繁星的眼眸深深凝望著我,「你沒有誤解我說的話。」
我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音也發不出來。
「我不排斥二十四歲就當爸爸,也不是怕束縛。我之所以問你為什麼把孩子生下來,不是在責怪你,也不是在質問你。是因為我不明白。」他薄唇緊抿,緩了緩才繼續說:「是因為那時候你才十五歲。對於十五歲的你而言,你不該生下他,你該有更好的選擇。」
「……那、那你喜歡他嗎?」我緊張地問。
沈年遲疑了下,說道:「老實說,我對於他的感覺還很模糊。但得知他的存在,我是開心的。」
我又問:「所以你相信他是你的孩子?」
「你主動說要我帶他去做親子鑑定,我怎麼能不信?」沈年有些無奈地看著我。
「那如果我是故意那樣說,為了消除你們的疑心呢?」
沈年嘆了口氣,放鬆了抓著我的手,「那如果我真的帶他去做了親子鑑定呢?你這樣說的意義又在哪裡?況且……」他笑了下:「況且他和我小時候長得那麼像。」
「乘乘和你小時候長得很像嗎?」一下子心裡的委屈似乎都煙消雲散了。我也跟著他笑了笑,可笑完,我想起陸可盈,說道:「但是陸可盈說她長得有點兒像葉婉蓉。」
「不要聽她胡說八道。」
沈年眉心微動,大約是見我平復了心情,就繼續了之前的話題。「你還沒說為什麼把孩子生下來?」
「……我不是沒想過要把他流掉。只是去醫院做手術的話,需要成年人的陪同和簽字。而且我察覺自己懷孕的時候,他已經四個月大了。」我笑了一聲,接著說:「說給你聽,你一定會覺得很好笑。當時有一天我洗完澡,發現小腹微凸,還以為是脂肪,之後那段時間都不太穿貼身的衣服,覺得好難看,只敢穿肥大寬鬆的。後來慢慢的覺得越來越不對勁,我就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去小醫院檢查,才知道自己不是變胖了,是懷孕了。」
沈年應了聲,握住我摳著褲子的手,溫柔地:「然後呢?」
我看了看他,輕聲的說:「我很害怕,特別特別害怕。我想去打掉他,可醫院說孩子大了,強行手術我會有生命危險,我說要是真出了事我也不怪醫院的,他們又說我才十五歲,必須要有家長來陪同作證明簽字。我不甘心。又找了私人診所,私人診所也不肯給我做,他們也擔心出人命。那段時間,我真的怕死了,我怕被葉婉蓉知道懷孕的事,更怕被她知道我懷孕和你有關。所以我想了一個不太高明的辦法,我和蘇必成為了男女朋友。」
「蘇必?」沈年問道。
「嗯。」我自嘲地笑道:「我利用了他。在和他交往不到兩個星期的時候,我就刻意讓葉婉蓉發現我和他在談戀愛。蘇必當時就像個小混混,葉婉蓉根本不把他看在眼裡。就讓我儘快和他分手。於是我就跟蘇必分了手,還定了兩個人不要再碰面的約定。」
沈年靜靜地聽我說著,見我停了下來,他說道:「你說的不太高明的辦法,是指,讓葉婉蓉誤以為你懷的是蘇必的孩子?」
我抿緊了唇瓣,看了眼他的表情,緩慢地點了點頭。
「跟蘇必分手沒多久,我就讓葉婉蓉發現了我懷孕的事。我本來以為她會打我一頓再帶我去引產,可是,她什麼都沒對我做。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問沈年。
沈年問:「為什麼?」
「因為葉婉蓉當時也懷著六個月的身孕。她一直想給顧天成生個兒子來穩固自己的地位。她先後流產了三次,次次都是女兒,醫生說她這一次懷孕再流產的話,她以後要想再懷上孩子會很困難,她就沒有再把這一個孩子流掉。她把她生了下來,和我生下的男孩,做了交換。當時我並不了解這一點。」
沈年皺起眉:「她懷孕六個月,你懷孕四個月……」
「她強制給我打了催產素。」
沈年握著我的手動了動。
我若無其事地笑道:「生下孩子後。她說她把孩子送到孤兒院去了,讓我以後不要再提起這件事。當時我信以為真。但是等乘乘一歲生日宴的時候,他因為芒果過敏進了醫院。」
「芒果過敏?」沈年微訝。
我說:「我知道你也芒果過敏,當時我就在想,事情會不會那麼巧?我很懷疑,可我卻不能拿乘乘的毛髮和顧天成的去做親子鑑定。因為,因為我一直都被顧景初的人監視著。」
「顧景初的人監視你?」
「他……我生完孩子後,就沒再回顧家了。顧景初一直很戒備我,他覺得我會聯合有權勢的人和他搶顧家的財產。他好像有很嚴重的被害妄想症。」我笑著說。
沈年看著我的眸色深沉。
我說:「我懷疑乘乘是我生的。但我除了知道他和你一樣芒果過敏外,別的都不知道。我就只好先安插了秋嫂成為乘乘的保姆,再暗中派人幫我查找另一個孩子的下落。但因為我只給得出葉婉蓉生產那天的年月日和醫院,所以找起來就像大海撈針那樣困難。不過我還是很幸運的找到了。我今天上午才去見了她,是個女孩子,AB型血。而我是O型血。」
沈年也是O型血,我們的孩子絕對只能是O型血。
「所以你是在確認了乘乘一定是我的孩子後,才會帶他來找我。」沈年得出這個結論。我沒吭聲,他問我:「如果你一直都無法確定乘乘就是我的孩子。那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著我?」
我低下頭去,「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你這件事。我也不知道我為你生了個孩子這件事,會給你帶來什麼。而且就算我真的告訴你了,你問我孩子在哪裡,我要怎麼回答呢?我也不知道,你聽了也不會信的。」
沈年呼吸一滯,頓了半晌後,他說:「你說得對。」
我抬起眼眸看他,他伸手將我摟進懷裡。溫熱的呼吸在我耳邊:「你之所以總是那麼聽葉婉蓉的話,是因為她拿孩子威脅你,對嗎?」
「……嗯。」
「抱歉,是我太遲鈍了。」沈年緊緊地抱著我,我眼眶發熱,也抬手抱緊了他:「不要說抱歉,我不想聽你說抱歉。現在我把乘乘從顧家帶出來了,她再也威脅不了我了,但是沈年,這一次我是真的無家可歸了。」
沈年笑了兩聲,音色低啞道:「你有我了。我們不是正在戀愛交往中嗎?而且,我們還有了一個四歲大的孩子。」
我笑著,卻又驀地想起秦律說的話。
我推開他,問道:「秦律說你家裡人逼你在沈氏和我之間做選擇,是真的嗎?」
「……什麼?」沈年疑惑地看我,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表情。
「……他還說,你在沈氏和我之間,選擇了我。他說我贏了,還誇我厲害。」
「呵。」沈年一下嗤笑出聲。
我懂了:「他騙我。」
「他也許是閒得無聊了,所以逗逗你。」沈年虛虛地掐了掐我的臉頰,笑著說:「我本來就沒打算過要繼承沈氏的企業。他說的選擇,根本不成立。」
「不繼承沈氏的企業?那你是要專心做盛世傳媒公司?」
沈年搖頭:「也不是,那只是我和秦律、懷禮三個人合夥開的玩票性質的公司。等慢慢運作起來,我會把它交給沈心去打理,她還挺喜歡和娛樂圈掛鉤的。」
也不是?
我不明白他了,問道:「但流越說最近他和你談事情都是電話聯繫沒見過你人,而你也一直都跟我說你很忙,那你都在忙什麼?」
「我爸身體出了點小問題,要在家休養一段時間。沈氏只有沈川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去給他打下手。」稍微停了下,他說:「是真的很忙。」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流越秦律見不到他,我也見不到他。畢竟分身乏術。
心裡一塊巨石落了地,我下意識地鬆了口氣,雙肩也放鬆下來,「知道你是真的在忙就好了,要真的是像秦律說的那樣,我良心會很不安的。」
「是我良心不安才對。」沈年說:「這麼多的事情,我都一無所知。」
我否定他的話:「那是因為我在瞞著你啊。不關你的事。」
沈年掀起眼帘凝視著我,約有七八秒,他問:「那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在瞞著我?」
條件反射地就想說「沒有」,但連嘴都沒來得及張開,又想起一件事,就小聲地說:「有。」
沈年毫不意外地應了聲,問我:「什麼事?」
「……就是……」
「孩子這麼大的事情都說了,還有什麼事不能說?」沈年微微俯下身。正對著我的臉。
「不是不能說。也不是瞞著你。」我斟酌了下用詞,說道:「只是當初沒有對你說實話而已。」
沈年問:「沒有對我說實話和瞞著我,區別在哪裡?」
有區別啊。
不過沈年說沒有區別,就沒有區別吧。
我說:「我在陸可盈的幻夢開直播,和陌生男人聊天調情是沒錯,但我從來不陪他們上床。我做網絡主播四年多,只陪那個叫黃業成的老男人去盛唐吃了一次飯,還剛好遇見了你。我從五年前到五年後,一起躺在床上的人都只有你。從來都沒有別的男人。因為我只喜歡你,只想陪你做。以前不解釋是因為你不會信,現在解釋了,是因為希望你能信。」
「我信。」沈年很快地說道。
他應的這麼幹脆,我反倒是愣了下。
他說:「你不會接吻,在床上的反應又太生澀,再加上陸可盈對陸庭深說的一些關於幻夢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你的男人只有我一個了。」
我已經知道你的男人只有我一個了。
這句話……
我忍著狂亂的心跳,一頭扎進沈年的懷裡。他笑著抱住我,有輕若羽毛的吻落在我頭頂。
細數起來,我和沈年相擁過多次。
可過往的每一次,都讓我覺得我們的身體是熱的,可我們的心卻是冷的。
然而今次終於變得有所不同,我們的身體是熱的,我的心,也是熱的。因為我感覺到,沈年的心也是熱的。
我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他環著我,兩個人就安靜地相處著。
但過了沒幾分鐘,沈年又說:「其實關於我為什麼相信你只有我這件事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沒說。」
「嗯?」
我直起腰看他,不解地問:「哪一點?」
「太緊了。」
沈年面色自若地說:「這一點。」
我擰著眉看他,沒聽懂他說的什麼太緊了,我便又問道:「什麼太緊了?」
沈年頓了一頓,掃了我一眼,隨即站起來說:「沒什麼。我們出去吧。我先去看看乘乘。」
「乘乘應該睡的很沉了,你先告訴我什麼太緊了再去看他。」我拉住他,任他怎麼晃都不鬆手。事實上他要想甩開我很簡單,如今他這樣,不過是在由著我的性子罷了。
非常新鮮的感受,令我如幻似夢。
但我今次卻敢大膽地確定,沈年是真實的,我也是。
我仰頭笑著看沈年,沈年溫和的眉眼低了下來,壓低聲音問:「真的很想知道?」
「真的很想知道。」我說。
沈年空閒的手撫上我的頭,輕笑著:「那就等下次上床我再告訴你,究竟是什麼太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