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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勞爾,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保羅・杜雷神父開口道,“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你能回來,真讓我們欣喜若狂啊。”

  老邁的神父和我握了握手,手勁很強。他另外又擁抱了我一下,接著走到德索亞的碗櫥旁,像是對那地方很熟悉似的,找到一口罐子,往洗滌槽里抽了點水,洗乾淨罐子,然後為自己倒上酒,繼而來到桌子盡頭,坐在了紀白森對面的椅子上。

  “勞爾和整個世界隔絕了一年一個月,我們正在給他補習這期間發生的事。”德索亞神父說。

  “我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我睜著眼睛,凝神思量道。

  “對我來說,的確是一個世紀。”老邁的耶穌會士說。他的口音很古雅,不知道為什麼,聽上去相當迷人——也許來源於一個說法語的偏地星球?“事實上,差不多是三個世紀。”

  “我見到他們在你重生後,是怎麼對待你的。”我趁著酒勁,唐突無禮地說道,“盧杜薩美和阿爾貝都將你殺害,讓霍伊特重新從你倆共享的十字形中重生。”

  杜雷神父沒有喝手裡那杯酒,而是低頭望著杯子,像是在等它化成耶穌的血肉。“一次又一次,”他用一種沉思般的口吻說道,“真是奇異的人生,一出生就被殺害。”

  “如果伊妮婭還在,也會這麼想的。”我知道這些人都是朋友,心腸很好,但總的來說,我對教會並沒有什麼好感。

  “是的。”保羅・杜雷舉起酒杯,沉默地作祝酒狀。接著一飲而盡。

  紀白森打破了沉默。“佩森上剩下的大多數教徒本來都想立杜雷神父為教皇。”

  我望著這位老邁的耶穌會士。我已經歷經過了許多事,而現在,我的面前又出現了一位傳說中的人物,一位《詩篇》的主人公,我沒怎麼激動。當你遇見知名之士或傳奇人物背後那個真正的人時,總會有一種情況發生:這個男人或女人身上有一股人類的品性,讓一切不再那麼虛無荒誕。而現在,這股品性便是這位神父大耳朵中長出的灰色毛髮。

  “忒亞二世?”我記起來,二百七十九年前,這個男人還是人們口裡的好教皇,名為忒亞一世。但不多久,他便被殺害了,那還是第一次。

  德索亞神父為杜雷重新倒上酒,後者搖著頭,那兩雙大大的眼睛中盛滿了悲傷,和德索亞一模一樣——真心赤誠,並非是裝模作樣,假造聲勢。“我不想再做教皇了,”他說,“我會利用我的餘生,去學習伊妮婭的教義——努力聆聽死者和生者的聲音。同時,我也會用我主在人性上的訓誡,重新認識自己。這麼多年來,我都扮演著考古學家和知識分子的角色。現在,我也該重新發掘自己作為教區神父的職責了。”

  “阿門。”德索亞說道,他在碗櫥中搜了一陣,又找了一瓶酒。前任聖神星艦艦長似乎有了一點醉意。

  “你們都摒棄十字形了?”我問,雖然是在問他們三個,但眼睛望著的卻是杜雷。

  三人似乎都吃了一驚。杜雷說:“勞爾,現在只有傻子和憤青才留著那寄生物。佩森上這種人不多了。在別的星球上,只要伊妮婭的共睹時刻被播放過,那裡就很少會有這樣的人了。”他摸了摸自己瘦瘦的胸脯,似乎在回憶,“事實上,我並沒有選擇。我在梵蒂岡的重生龕中重生的時候,戰鬥正處於白熱化的階段。我正等盧杜薩美和阿爾貝都像往常一樣拜訪我……謀殺我。但是,我等來的卻是這個男人……”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紀白森,後者微微欠身,為自己倒上了酒。“這個男人,”前任教皇忒亞繼續道,“和他的起義軍一起橫衝直撞地趕進來,全都一身鎧甲,拿著古老的步槍。他給了我一杯酒,我知道那是什麼,因為我已經分享到了共睹時刻。”

  我盯著這個垂老的神父,心裡思索著:即便蟄伏在十字形的磁泡記憶矩陣中,即便還在重生過程中,他也能分享到那一時刻?

  杜雷神父像是明白我為何這樣盯著他似的點了點頭。

  “即便是在那時,是的。”他正視著我的目光,“勞爾・安迪密恩,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我僅僅遲疑了一秒鐘。“我來佩森,是要找到伊妮婭的骨灰……她求我這麼做……她曾這麼求我……”

  “我們知道,孩子。”德索亞神父靜靜地說道。

  “總而言之,”當我緩過神來,於是繼續道,“在聖天使堡中已經不可能找到了,所以我打算繼續另一項使命。”

  “是什麼?”杜雷神父極親切地問道。在這昏暗小屋的粗糙桌子旁,四處瀰漫著男人的純淨氣息,我們喝著古老的美酒,突然間,我看到了這個老邁耶穌會士內心深處的強大力量,就在馬丁叔叔那神秘的《詩篇》中有過記載。我毫不懷疑地意識到,這就是那個有著堅定信仰的男人,為了不向虛假的十字形臣服,他曾親手把自己釘在放電的特斯拉樹上,經歷了無限重複的死亡。這是一位真正的信仰捍衛者。這樣一個男子,伊妮婭如果尚還在世,她肯定很願意和他見一面,和他談一談,論論道。想到這,我頓時感到十分失落,又感到十分痛苦,於是不得不低頭看著手裡的酒杯,向杜雷和另外兩人掩飾自己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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