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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又陷入沉默中。

  過了會,我問:“那麼,最後戰鬥是怎樣結束的?”

  趙蒙生仍在擦淚,沒有回答我。

  段雨國說:“當時,一串子彈射來之後,我見連長倒在地上,我誤認為連長是就地臥倒隱蔽。我抬頭一望,見前面岩石上有個黑影,一晃便不見了。我跑過去一看,也沒見敵人在哪裡。這時,又過來幾位戰士,我們一齊搜索,才發現岩石右下側有個洞口。我返回身來想報告連長時,見連長已犧牲在指導員的懷中。我撲上去就哭起來……當我含淚告訴指導員敵人已鑽洞,指導員瘋了般地站起來,喊著要手榴彈……”

  趙蒙生擺手制止段雨國:“算了,算了!不必講那些了!”

  “實事求是吆!總得讓如實記錄這個故事的作者同志,對這場戰鬥有個大概的了解。”段雨國接上對我說,“……指導員把十幾枚手榴彈捆在一起,誰也拽不住他,他象瘋了一樣跑到洞口邊,一下就鑽進洞去。過了會,我們先是聽到一陣槍聲,接著是悶雷股的巨響。當時大家心想,指導員肯定犧牲了。我們打著手電,一個個鑽進洞中,先把指導員抬了出來,見他額角上流著血,臀部也負了傷,他人事不醒了。接著,我們呼拉拉拖出九具敵屍,洞中的九名敵人,全讓指導員那捆手榴彈給報銷了!……”

  “行了,別塑造我的形象了!”趙蒙生內疚地說,“比比梁三喜、靳開來、戰士‘北京’、司號員小金,我算個啥!我不過是讓軍長和戰友們罵上戰場的懦夫而已!如果說我還沒有愧為炎黃子孫,那是烈士們用熱血淨化了我的靈魂。”停了停,他望著我,“不過,使我的心靈受到更大更劇烈震動的事情,還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打完仗之後發生的。那石頭人聽了也會為之動情的故事,我當時萬萬沒有想到,你現在也絕對猜不到。那麼,讓我給您繼續講下去吧---”

  十

  我們九連就打了這一仗。

  當我抱著手榴彈闖進敵洞時,洞內漆黑啥也看不見。我貼著洞壁朝前摸,摸進十幾米,才聽見裡面有動靜。敵人顯然也聽到我進來了,射來一串子彈,卻沒有打中我。我便將一捆手榴彈拉了弦,扔了過去。之後,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後來,是代理副連長帶領大家,象掏老鼠洞一樣又掏了兩個敵洞,又炸死了十三個敵人,戰鬥便勝利結束了。

  我是被自己甩出去的那捆手榴彈炸暈的,傷得並不重。這時,我們營的七連奉命趕到364高地,接替了我們九連。

  我先是被送到師戰地醫院,接著又轉到國內。十幾天後,我的傷就痊癒了。

  整個部隊班師回國,凱旋門前是人海鮮花,頌歌盈耳;慶功宴上是玉液瓊漿,醇香撲鼻。當活下來的我重新體味生活的美好和芳香時,—想起連里殉國的英烈們,我的心情分外沉重。

  部隊展開了評功活動。軍里決定報請軍區,授於我們九連為“能攻善守穿插連”的榮譽稱號。經過群眾評議,我們九連黨支部決定報請上級黨委,分別授於梁三喜、靳開來、還有不知姓名的戰土“北京”為戰鬥英雄稱號……

  對梁三喜和“北京”同志,團里沒有爭議。對靳開來,不管我們黨支部怎樣堅持,卻連個三等功也不批!這時,有人竟提議授予我英雄稱號,說我在戰鬥最困難的時刻,第一個隻身闖進敵洞炸死九個敵人,稱得上什麼“模範指導員”!

  我被刺眼的鎂光燈和接踵來訪的記者包圍了。

  記者們對我好象尤其感興趣,連我的名字也具有特別的誘惑力。有位記者說我當年出生在沂蒙戰場上,現在又在戰場上立了功,很值得宣傳。他以搶新聞的架勢找到我,對我進行單獨採訪。並說他已想好了一篇通訊的題目:正題是《將門生虎子》,副題---記革命家庭薰陶下成長起來的英雄趙蒙生。他讓我圍繞著這個題目提供材料。我當即把我參戰前後的情況如實給他說了一遍,一下打亂了他的構思。但他仍堅持要宣揚我,並說了一大套理由:什麼報導要有針對性啦,用材料要去蕪取精啦,因此不需面面俱到,要以正面表揚為主……

  我堅決拒絕了他:“要寫,就真真實實地寫,別做‘客里空’式的文章!”

  是的,戰爭剛剛打罷,烈士屍骨末寒,我怎敢用烈士的鮮血來粉飾打扮自己!

  評功活動完結後,接著進行烈士善後工作。我們連在全團是傷亡最大的連隊。團里派出專門的工作組,來幫助我們做這項工作。

  烈土善後工作進行極為順利。烈士的親屬們深知親人是為國捐軀,個個深明大義,沒有誰向我們提出過任何超出規定的要求。他們最關心的是親人怎樣犧牲的。我向他們一一講述烈士的功績,並把授結烈土的軍功章捧獻給他們……

  但是,當我面對靳開來的妻子和那四歲的小男孩時,我為難了。我向烈士的遺妻和幼子,講述了副連長怎樣帶尖刀排為全連開路,怎樣炸毀了兩個敵碉堡,又怎樣堅守無名高地消滅敵人。當然,我省去了副連長帶人去搞甘蔗曲事,我只說副連長在陣地前找水踩響了地雷……

  當靳開來的遺妻抬起淚眼望著我,對這位來自河南禹縣一個公社社辦棉油廠的合同工,我已無言安慰。所有烈士親人都有一枚授於烈土的軍功章(大部分是三等功)。唯獨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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