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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失而復得,又仿佛死後復生,王夫人的眼淚登時涌了出來,一把將王秀楚拉進門去:“老爺,你可回來了!”她後面跟著王大爺、王大奶奶,以及王二爺的夫人,也是一番抱頭痛哭。駱殘霞跟了進來,想:這是她的家了,死後也要跟他們埋在一起。

  王夫人見了她,上來執手打量:“駱姑娘沒有傷到吧?回來了就好!”駱殘霞笑了笑,一時不知怎麼開口講“名分”的事,只好道:“夫人您沒事才好——是怎麼脫身的?”王夫人嘆了口氣,說自己和眾人走散了,被滿兵抓到,先關押在一間屋子裡,後來拿錢賄賂看守人才得以逃出。

  “也是菩薩保佑,出門就遇到大嫂的娘家親戚洪老太……”她說著向後一指,果有一個六十來歲的駝背婦人站著,手中捧了一碗粥,對大家道:“先吃點東西吧。”

  餘人早已將大門重新關好,一起到屋中圍坐,又問起王秀楚和駱殘霞是如何脫身的。王秀楚照實說了,唯將兄弟的死訊,同他在房頂上收駱殘霞為妾的事略去不提。駱殘霞怔怔端著飯碗,只覺得難以下咽。

  此時外面又開始四處火起,不知滿兵是在燒屋還是在焚屍。眾人心裡都怕到極點,可又都無計可施。疲憊像黑夜一樣壓下,令人無法抗拒,最終都各自尋了個角落睡去。

  駱殘霞靠著牆,聽外面木葉蕭蕭,哭音成籟,或父呼子,或夫覓妻,亦有嬰兒呱呱而啼。草畔溪間陰風陣陣,好似置身人間地獄。

  一隻手輕輕推了推她,是王秀楚:“駱姑娘……殘霞,你不會怪我吧?”“什麼?”她問。

  “我還沒和夫人說咱們的事……”

  駱殘霞笑了:“現下兵荒馬亂的,等太平了再說吧。”

  四月廿七日的天光慘白悽厲地照亮揚州城。有了先前一日的經歷,王家諸人都知道白日不可在屋裡久留,全都出門往何家墳尋找藏身之所。

  駱殘霞、王秀楚護著王夫人躲在一座廢墳後的腐草中,三人都以手抱膝,縮成一團,半分不敢移動。

  耳邊不久就傳來喊殺之聲,兵刃響處愴呼亂起,求饒聲此起彼伏——附近的亂墳雜草里躲藏了百十名難民。駱殘霞偶然瞥一眼,即見有人匍匐於地,滿人手起刀落,那人一命嗚呼。

  駱殘霞嚇得不敢再看,抱著頭一個勁地想:要是殺到我這裡,說什麼都要和他們拼了!拼了!卻不知要怎麼個拼法,她腦海里不斷閃過拳打腳踢、頭撞牙咬的畫面,指甲不知不覺摳到掌心裡去,卻不覺得疼,仿佛正把所有力量都蓄積在四肢,只等作最後一搏。

  然而老天眷顧,任周圍的屍體漸漸堆得小山般高,滿兵也未發現三人的藏身之處。仿佛煎熬了千萬年,夜幕再次沉沉降臨,性命竟又苟延殘喘了下來。三人驚魂甫定地相互望望,爬到水溝邊飲了幾口污水,再回王二爺的宅院去。

  這時洪老太也回來了,擦著眼說,王大奶奶沒了,二奶奶也沒了。

  大家卻沒有多餘的力氣悲傷,只默默等著——王大爺沒有回來,想來也是凶多吉少,然而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偷生下去,找到一切可以下咽的食物,依偎在屋角,等待下一個天明。

  到次日清晨時,還不及出門,就聽見滿兵咚咚地砸門。大家都慌了神,王秀楚嗚呼一聲:“死就死了吧!”倒是洪老太鎮定些,將三人七手八腳地塞進一隻大柜子里,又抓了些破草蓆擋在跟前。只可惜她自己未及尋著藏身之處,滿兵已破門而入。

  駱殘霞聽到滿兵操漢話問洪老太,其他還有什麼人,銀錢都收在何處,但並未聽到洪老太回答。只一陣悶悶的“砰砰”聲,她心裡一痛,知道洪老太沒了。

  王夫人淚流滿面。王秀楚也死咬嘴唇,一副恨不能出去殺盡滿兵的表情。而偏偏此時,外面有一人帶著濃重的揚州腔道:“這是王家人,很有錢的,肯定有金銀財寶沒帶走。”那聲音竟一字比一字靠近這柜子!

  “嘩啦”一下,櫃門打開。三人倒吸一口涼氣。

  駱殘霞見那人好生面熟,不知在哪裡見過。王秀楚顫聲道:“你……你……你不是徐家帳房麼?”那人笑道:“我現在是專替滿洲老爺做嚮導,找你們要錢的,快拿出來吧。”“呸!”王夫人啐他一口,“你居然做這種殘害鄉里的事,不怕天打雷霹麼!”

  那人怪笑道:“到了這種時候,只要能保命就行,其他的誰還在乎?別怪我沒幫你們——快些拿銀子來,我就不告訴滿洲老爺你們躲在這。”

  王夫人還要再罵,卻被王秀楚制住。他掏出好幾錠銀子塞進那人手中,道謝連連。那人掂了掂分量:“就你夫婦倆這些還湊合,不過——”他朝柜子里一探頭,瞧見駱殘霞:“咦,駱姑娘也在這?她可很值錢啊!”

  駱殘霞見到這副嘴臉,恨不得狠狠踹他兩腳。王秀楚卻又攔住,還是掏銀子:“求求你,大恩大德,大恩大德啊……”那人笑了:“馬馬乎乎吧。”隨後關上了櫃門。

  但三人還不及稍稍緩口氣,外間又是一陣呼喝之聲,混亂的腳步“噔噔噔”轉瞬到了跟前,刀環“咔嚓”亂下,“咯吱”一聲,櫃門已被劈開。為首的是個手持長刀的滿洲軍官。駱殘霞的心一沉: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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