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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中一隻怪鳥發出悽厲的叫聲,仿佛嬰兒的啼哭。

  駱殘霞自迷糊的夢裡驚醒,周圍王家的人也紛紛瞪大驚恐的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有勇氣下去看個究竟。

  王夫人嘆了口氣,稍稍挪動身子。駱殘霞按住她,搖搖頭,自己扶著椽子站起來,掀開頭頂的幾片瓦,漏下慘澹的天光。

  “駱姑娘,可看見什麼動靜了?”王二爺問。駱殘霞把憋悶了一宿的腦袋浸到濕潤的雨水中,焦炭和血腥的味道撲面而來。她瞧見鄰近屋頂之間的天溝里瑟瑟縮縮躲滿了人,男女老幼皆有。而突然東面一家房頂上躥出一個少年,高一腳低一腳踩著瓦向這邊逃。駱殘霞待要看個分明,卻見那少年身後赫然是幾名手持鋼刀的滿軍。她嚇得慌忙縮回了頭。

  “駱姑娘,你看到什麼了?”王夫人問。駱殘霞結結巴巴:“滿……滿人……在上面,朝這邊來了!”

  話音剛落,但聽“咔嚓”一聲響,雪亮亮一柄鋼刀從窟窿里戳了下來,在王大爺鼻子上劃開血淋淋一道口子。眾人不由得魂飛魄散,怔怔片刻,才聽王秀楚喝了句:“還不跑!”人已率先跳了下去。

  餘人這才反應過來,王大爺、王二爺、一眾親眷和家人順著柱子爭先恐後向下哧溜。駱殘霞扶著王夫人落在最後——滿兵的鋼刀在窟窿里不停捅著,瓦片茅草貼著她們的脊背往下掉。接著,仿佛窟窿夠大了,“撲通”一聲,有滿兵從上面跳下來。但是這逃命的當口,大家連回頭害怕的工夫也沒有,你推我搡地擠出門去。那外面,鬼哭狼嚎的一大群,是左近房舍里逃出來了的人,四下里亂鬨鬨一片。

  駱殘霞攙著王夫人,森森然一條條影子在她們面前縱橫交錯。仿佛是王夫人腳下一滑,跌了一跤,駱殘霞伸手去拽,卻被一個慌張的漢子撞倒,滾出好遠,好容易支持著爬起,哪裡還有王夫人的影子!

  “不要慌張!不要慌張!”突然有人用生澀的漢語喊道。駱殘霞呆了呆,見是屋頂上一個滿兵在喊話。

  “不要驚慌!我們不殺人,大家都出來站好,我們要發安民符。”

  人們都愣住了,停下來狐疑地望著。那滿兵在屋頂上續道:“安民符要一個一個發,你們排好隊。”

  眾人心裡俱是將信將疑,駱殘霞四下張望,尋找王秀楚一家,卻不見蹤影。只聽邊上幾個人商量:“這裡足有五六十人,萬一韃子兵撒謊,我們人多,一鬨而散說不定還能撿條命。即使死,也有這許多人陪著,不算太慘。”他的同伴們紛紛點頭贊同。

  駱殘霞亂了方寸,只好踩著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同眾人一處去排隊。

  未己,這五六十人已在狹窄的巷子裡擠成一團,前面三個滿兵帶隊,另有三個逐一到隊伍里來索要金箔錢財。駱殘霞摸了摸頭上,倒還有一支足金的簪子,可做買命之用,便拔下來攥在手中。

  “殘霞妹妹!”突然有人喚。駱殘霞循聲望去,見是舊日探梅軒里嫁出去的兩個姐妹,都給一個朱姓公子做了小房,這時披頭散髮,衣不蔽體,其中一人還懷抱嬰兒,狼狽萬狀。

  “殘霞妹妹,你可還有銀兩在身?”抱嬰兒的那個問,“好歹借給姐姐幾個,沒銀子就沒有安民符。”患難之中顧不上計較,駱殘霞想起還戴著對珍珠耳環,即摘下來給二女一人一枚,二女自感謝不迭。

  卻只聽“啪”的一聲,滿兵的鞭子自她們之間狠狠抽下,二女哭喊道:“孩子!孩子!”扭動身軀企圖閃避。滿兵卻不理會,噼啪直抽了十幾下,最後一把將嬰兒奪過,丟在泥漿里。二女號啕大哭,撲上去抱住滿兵的腳。

  駱殘霞心裡悲憤,俯身欲抱嬰兒,卻被旁邊一人拉住:“駱姑娘,這邊!”說話間,一件袍子已罩到她身上。駱殘霞扭頭看,正是王秀楚。

  “千萬不能犯險!”王秀楚說著,伸手一指,見那兩個女子已被滿兵拎小雞似的丟到另一支隊伍里去——全是女子,以一條長索系在脖子上,串成一長串,累累如貫珠,而地下儘是被丟棄的嬰兒,或為馬蹄所踏,或為人足所踩,肝腦塗地,泣聲盈野。駱殘霞一陣噁心,險些嘔吐出來。

  王秀楚拽著她往人堆里扎,邊走邊低聲道:“萬不能叫他們發現你是女子,否則貞潔難保!”

  駱殘霞跌跌爬爬走了幾步,氣息稍平:“王夫人呢?”王秀楚搖搖頭。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駱殘霞想,不知那冤家和沈香雪是不是也“各自飛”了呢?倘若他們走散了,或許自己還能夠再遇到他……真如此,說什麼也不同他“各自飛”,死也死在一起!

  滿兵把一眾人趕到一所宅院前,有人識得是廷尉永言姚公的居所。從後門進去,一進又一進,隨處都是屍體。

  駱殘霞由王秀楚攙著,腿腳一陣陣發軟,唯胳膊上透過衣服覺出微末的暖意。她不禁望了王秀楚一眼,這其貌不揚的中年書生這時竟顯出些丈夫氣來,自己從前懶得搭理他,未料到臨死居然和他守在一處!

  王秀楚注意到她的目光,蠟黃的臉上露出一絲赧然,可這光景也笑不出來,微顫張著嘴唇:“一定會有生路的……一定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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