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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沒看到,駱姑娘和我可看得清楚。連史都鎮都逃了,咱們平頭百姓死什麼節?該當逃到金陵去,或許還有迴轉的餘地。”這話王秀楚說得難得有一家之主的氣勢,連王夫人這母老虎都被震住了。駱殘霞才萌的死志被打消大半,心裡卻想:史可法沒有逃命,他是條真正的漢子!

  “還不快把這晦氣東西收拾了!” 王秀楚吼道,“正經拾掇些細軟,速速出城去!”王夫人和下人們好像被撥動了機關的木偶,騰地跳起來。

  其時一個下人匆匆跑來,跌倒摔了個跟頭,爬起來稟報:“老爺,小的在後窗看了半日,滿人的隊伍已來了,整齊得緊。隔壁徐老爺說,滿人軍紀嚴明,不會騷擾百姓,他家已設了香案,換了大服,準備迎接滿洲大人!”他話音未落,旁邊王夫人一個耳光已打去,劈頭罵道:“混帳東西,你貪生怕死,不怕天打雷劈就去投降,老爺和我可是要去金陵的。”

  才說著,王秀楚卻一把將她推開,滿面喜色地拉著那下人道:“此話當真?那這香案先不急收拾,咱們也梳洗梳洗,看看動靜。”王夫人不由愣住了:“老爺……你……”王秀楚瞪了老婆一眼:“良禽尚擇木而棲,滿人能打下大半江山,必定深得人心,想來吾等順民,性命無憂矣!”

  說罷,他一改往日笨手拙腳的模樣,乾淨利索地爬上院裡的水缸,探頭看外面的動靜。王夫人傻愣愣呆在原地,連駱殘霞也目瞪口呆——她平日裡見的文人騷客最多,他們或屢試不第,或官場失意,但從來指點江山,憂國憂民,張口“廟堂之高”,閉口“江湖之遠……怎麼事到臨頭了,忽然就換了言論?

  駱殘霞斜睨著牆頭上的王秀楚——那個冤家啊,會不會也正這樣爬在牆頭上?不會!決不會!她想,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肯定。

  她是怕死的,可是又從心底里鄙視“投降”這個字眼。那個冤家也定會鄙視這個字眼。倘若僥倖不死,他日相見,或者不幸身亡,地下重逢,遇上那冤家,要如何交代今日投降之舉?那冤家會說:“好個下賤沒骨氣的女人!”然後同沈香雪攜手,一同投胎去,將她一人孤零零地撇下。

  正在胡思亂想間,突聽王秀楚“哎呀”一聲,從牆頭上摔下,給方才報訊的下人一記結結實實的耳光:“死東西,眼睛怎麼長的!這也叫軍紀嚴明?差點被你害死!”那下人捂著半邊臉,怔怔的。

  駱殘霞和王夫人急急湊到門邊,但見外面一隊辮子兵大呼小叫地走過,其間跌跌撞撞雜行著十幾名婦女,看服色都是揚州本地人。

  王夫人嚇得面色煞白:“老爺……看來……”王秀楚死灰的臉上顯出暴跳如雷的神氣:“什麼看來,分明就是強盜進城!還不快收拾東西逃命,愣著等死麼!”愣愣如木偶的王夫人和王家下人們,再次被發動機關。

  王秀楚又補充一句:“夫人,要是清兵闖來,你當自裁以免受辱。”王夫人正挺著大肚子急匆匆回屋裡去,聽了此言,回身含淚點頭。

  約摸到了傍晚時分,駱殘霞隨著王秀楚全家逃到何家墳後王家二爺的住所。他們方逃出門時,正遇上清兵挨家挨戶地搜刮錢財。有個騎馬的見王家人出來,指著王秀楚:“那個穿藍衣的,把錢拿出來。”好在王夫人急中生智,拉了他一頭躲進巷子裡,更巧隔壁不走運的徐大戶撞出門來,被逮了個正著,王秀楚這才揀回一條命。

  他喘息未定地問王夫人:“我穿得像鄉下人,怎麼還找我要錢?”王夫人道:“這裡左右都是富商,清兵哪管你穿成什麼樣?”邊上一個下人插嘴:“老爺不僅帶了夫人,還帶了駱姑娘。鄉下人哪有這麼俏的小妾!”

  這下人原本只想玩笑,卻被王夫人狠狠啐了一口:“作死,紅口白牙,壞人名節!”駱殘霞本沒往心裡去,聽王夫人一講,反而覺得有些譏諷——她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名節?甚至連“自裁以免受辱”都不適用。或許,王夫人只是急著撇清關係,且提醒丈夫,決不可把駱殘霞娶回家?她瞧了王夫人一眼,只覺渾身都是平庸,並不像會話里套話的女人。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打眼,確實容易被發現,豈不是連累了大家?

  這一絲猶豫被王夫人看破,她握住駱殘霞的手:“駱姑娘,你送走那瘟神,我們還沒來得及報答。你不要聽下人胡言亂語,這光景,大伙兒一處才好逃命。”駱殘霞心頭一熱,眼睛發酸,人已進了王二爺家裡。

  王二爺是王秀楚的二哥,所住的地方周圍皆是赤貧。大家心想清兵一時半會兒不會搶到這裡來,略略定了定神。但是耳朵里儘是遠處的哀號,眼睛裡映著城裡熊熊的烈火。一眾人坐不敢坐,站不敢站,最終全爬到王二爺家的屋頂上,蜷縮成一團。

  駱殘霞扶著大腹便便的王夫人,王夫人沖她笑笑,心領神會。終其一生,駱殘霞想,倒還從沒有人對自己這樣好過。她情不自禁摸了摸王夫人的肚子:“這孩子命硬,將來一定有福氣。”王夫人在擁擠的樑上騰出一隻手,撫著肚子:“是啊,倘若逃過這一劫——駱姑娘,你就做這孩子的乾媽吧。”駱殘霞沒說話,只點了點頭。外面,雨正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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