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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蔡澤引用的這兩句“亢龍有悔”、“飛龍在天”,都是《易經》開篇第一節的,可見這傢伙不甚好讀書,讀書也只讀了前兩頁。

  范雎心想蔡澤的陳詞濫調也不過爾爾,就憑你個道家的“亢龍有悔”,我就一下子迫降,把相位讓給你嗎?哼哼,你書背得不錯,可那又怎麼樣!

  蔡澤又舉出真實的例子嚇唬范雎:“秦國的商鞅,楚國的吳起,越國的大夫文種,他們三人的死法,您還記得吧。”

  范雎當然知道,這三個人死得都很難看,兩個是被車裂了,一個是劍抹了脖子,都是因為不能急流勇退,終於死在事業的頂峰,沒能安全下莊。

  范雎明白蔡澤的用心——他豈不知道道家的道理,但是偏要和蔡澤唱反調,極力鼓吹這三個人死得好:“這三個人死得很好啊!都是忠義的最高頂點,人臣的最高典範,雖死又有何懼。人固有殺身以成名,視死如歸,何為不可哉!”

  范雎是豁出去了,死也要死在工作崗位上,硬是不退休,哪怕八馬分屍,看你怎麼搶我的相位。

  蔡澤一下子沒詞了,只好胡說一些很含糊的話,什麼“主聖臣賢”咧,什麼“君明臣直”咧,都和論點不搭界。范雎冷笑地看著他,以為不值得反駁。蔡澤胡說了半天,才逐漸找回了自己的思路,講道:“留下了歷史芳名卻不幸被五馬分屍,固然值得敬佩,但無論如何,不如身名俱全,是上上選擇。”

  “這話倒不錯。我同意!” 范雎說。

  倆人的氛圍稍微融洽了一些。蔡澤又說道:“您還記得白起吧。楚人地方數千里,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與楚人戰,一戰而克鄢陵,再戰而燒夷陵,又北攻強趙,坑馬服君之子,誅屠四十萬之眾,卻不知明哲保身,遂賜劍自刎於杜郵。我們得到這樣一個道理:功成而不去,就該倒霉了。從前越國范蠡就明白這個道理,於是超然避世,帶著漂亮美眉絕跡江湖,勇當一方大款,頤享天年。

  “今天,相國您功彰萬里之外,威蓋四海之內,聲名光輝傳於千世,正是商鞅、白起、吳起、文種最風光的日子,您卻不早行考慮變化,竊為相國所不取也。所謂日中則移,月滿則虧,進退盈縮,與時變化,誰不懂這些,終將‘亢龍有悔’(飛得太高,摔死了)。”蔡澤的舌頭像一把抽打著空氣的鞭子,“當初,蘇秦、智伯都是比您還聰明的人,躲死避禍的道理他們也都懂,技巧也都會,但就是一味惑於功利,貪求不止,終於蘇秦被車裂於齊,智伯斷首於晉。如今您的功績雖大,卻沒有蘇秦、智伯、商鞅、吳起、文種的功績大,可是您的私家之富、官爵之貴,已經有過於這五人,所以您的危險也將更大,死得將更難看!”

  范雎聽到這裡,完全已被反方同學的發言所嚇傻,巴不得立刻讓出相位,生怕晚了一步,自己也像蘇秦一樣,第二天一早被抓出去車裂,為天下所笑。

  第二天,范雎一大早就趕緊起來洗臉,生怕出門晚了會被車裂——他急著去交辭職報告。范雎瞥見青銅的鏡子裡,自己的容顏也確實蒼老了。他幻想著微雨寒村的圖畫:一枝夏日清晨的花開在野外人家的房檐下,花的瓣上沒有露水,他在花下扶著老婆和小蜜徜徉。這是他想像中的退休生活。功利的樊籠困得我太長久了,我累了,我不知道,自己比一隻黎明跳鬧的黃鳥,是否來得更聰明。

  范雎急急地找到秦昭王,準備把自己的相位獻出去,避禍保命:“大王,臣昨日見了一位燕國辯士,此人對於三王五霸的功業,有真知灼見,足以擔任秦國相國,臣請避賢讓位。”

  秦昭王覺得范雎能這樣引咎辭職,最好。鄭安平、王稽叛國事件,弄得秦昭王很被動。殺了范雎不好,不殺又枉了法,不如讓范雎先下野,躲開輿論的攻擊,於是他接受了范雎的辭呈。范雎摸摸腦袋,硬硬的還在,歡天喜地地回家,漫捲詩書喜欲狂地收拾去了。

  可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范雎想退出江湖,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麼退出江湖。按湖北出土的秦竹簡《編年記》記載,范雎是在公元前255年死掉了。秦簡上說:“昭王五十二年,王稽、張祿死”。

  秦昭王還是把范雎殺了。范雎的死,顯然是受王稽叛國案牽連的,所以倆人名字也連在一起。

  蔡澤片言隻語,奪得了秦國的相位,但隨後他就運氣不佳了。

  事實證明,過於草率地急速提拔蔡澤,對蔡澤本人和秦國都是不利的。秦國是個賞功任官的國家,從前,張儀、商鞅、范雎等布衣相國,都是先當客卿,經過了若干年的考查立功之後,才逐步提升為執政相國的。而蔡澤則無功受祿,輿論不服。於是蔡澤根本調動不了自己的屬員和朝內大臣,大臣們紛紛運動,想把他搞下去。蔡澤成了瘸腿的鴨子,只好在數月之後,主動辭交了相印。

  後來,蔡澤逗留在秦國,伺機建立點兒功業。到了秦王政時期,他終於出使燕國,嚇唬燕國人一番,把燕太子丹調到了秦國來作人質,算是為秦國謀得了燕國這個盟國,有助於執行遠交近攻的路線。蔡澤因為這些“功勞”,大約總不至於繼續餓著肚子,作流氓無產者了,被封為“綱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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