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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保住命後再說這句話也不遲。”左三知將傷藥盒塞進裴陵的衣服里,抹去裴陵臉頰處自己留下的白液道:“想報復就先活下去,然後來邊關,我在這裡等著。反正馬革裹屍也是死,死在你身上也是死,我倒比較喜歡後者。”

  “左三知!你別以為我裴陵現在失勢了你就可以隨意擺布我,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左三知,你不許走,你聽我罵完……左三知,你這個王八蛋……”裴陵見左三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氣得想起來追趕,上去揍左三知一頓,可他腰跟腿都沒了力氣,只能扭頭亂罵一氣。聽得遠處的牢們關閉的聲音,裴陵忽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勁都消失了一樣。他合上眼,覺得眼裡辣辣的。

  棗紅馬、紅纓槍,穿著戰袍在沙場上叱剎風雲的自己何處去了?那個曾經和劉時英並將作戰、威震邊關的自己何處去了?家門不幸,自己又敗落至此。裴陵睜開眼睛,苦笑數聲。他已經聽到了獄卒的腳步聲,知道自己馬上要被壓上囚車返京。

  時英沒和自己家裡人說,可裴勇、裴義應該早就把自己的事情講給爹娘聽了吧。娘已經失去了大哥,不知道她是否能接受自己又處在這種境地。自己該如何呢?時英說自己頂多被削職為民,可那也是不保準的吧。朝廷中,幾個皇子的明爭暗鬥愈演愈烈,自己這事情說不定就攪進去當了誰的籌碼,到時候,變成枉死鬼也未可知啊……

  “大人,該動身了。”

  裴陵正想著,獄卒已經走過來,要帶他出去。那獄卒見裴陵呆呆瞪著牢房頂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便恭敬地請他出來,他受了劉時英的囑咐,又拿了左三知的錢,心裡忐忑,因此也不敢太加催促。裴陵聽了獄卒的招呼,便搖搖晃晃從糙床上爬起來,他整整衣襟,忍住下身還隱隱作痛的異樣感,跟隨獄卒出了牢房。

  望北城監牢外,一輛木製囚車已經停了好久。車前是匹老馬,馬旁四個押送的兵士。車後則是兩匹健壯的軍馬,馬上兩人,深色衣袍,腰間帶著朴刀,神情肅穆。他們焦急地盯著監牢的門,見裴陵戴著鐐銬步履艱難地走出來,都慌忙跳下馬去,單膝跪在裴陵的面前請安。

  “裴勇、裴義,我不是把你們託付給時英了嗎?”裴陵見兩個家將跪在腳下,就詫異地攙起兩人。

  “二少爺,我們辭官了。”裴勇跟裴陵稟報導。

  “是啊,二少爺,劉將軍也准了。我們要跟你回京城,無論如何,你總是我們的主子,所以二少爺你不能丟下我們。”裴義拉住裴陵手上的鐐銬,不由悲從中來:從小到大,裴陵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如今裴家有難,裴陵竟然也一時糊塗,做出這樣的事情,導致裴家竟沒了一個在朝的。這從今往後,裴陵既便撿回性命,又該如何自處呢?

  “我不同意。你們馬上回去找劉時英,跟他說我讓你們留在這裡。”裴陵擰起眉毛,怒目瞪著兩人道:“如今回京城,你們便只是裴府的家僕,在邊關流血流汗掙來的功名就什麼都沒有。你們趕快回去,不要再跟著我了。”

  “二少爺,你發怒也沒用。劉將軍已經答應了。”裴義嘿嘿一笑,指著不遠處騎著裴陵送的棗紅馬過來的劉時英道:“二少爺,劉將軍的話你總不能不聽吧。”

  “時英,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他們就託付給你了麼?”裴陵見劉時英來為自己送別,心裡有些酸楚,他拖著腳鐐上前,一把抱住劉時英,憤恨道:“你怎麼不遵守我們的約定?”

  拍拍裴陵的被,雙手放在裴陵的肩膀上,借著晨光看裴陵的臉。劉時英覺得自己好像能看到很多年前,自己和裴陵在早晨的軍營,彼此較量後又彼此欽佩的那個擁抱。他眼角有了些淚花,搖晃著裴陵的肩膀道:“就你是英雄豪俠之人,別人就不是?裴勇、裴義他們堅持要跟你去,而他們在你身邊我也才放心。他們兩個人跟你一同長大,雖然是仆傭,但勝卻手足。你就讓他們跟你回去吧。”

  “時英,你這麼說,這兩個傢伙我便帶上。不過……萬一我這次真有個三長兩短,家中爹娘和妹妹,還有這兩個不爭氣的傢伙便都得託付給你。”裴陵握住劉時英的手,覺得當年的豪氣在此刻忽然變成了心中淡淡的酸澀跟惆悵。他又看了眼街邊盡頭,見再沒有熟識的人。便狠心放開劉時英的手,吩咐獄卒把自己鎖進囚車。

  四個兵士壓著囚車往城外趕去,劉時英、裴勇、裴義三人在後面騎馬跟隨。晨起的百姓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其中有記得裴陵從前風光場面的便竊竊私語起來,惹得裴勇一個冷眼過去才不敢吭聲。

  囚車到了城外,那裡的將官更多,不過多是為李振中送行而去,左三知也在其中。眾人見了劉時英,便都過來跟他打招呼,但對囚車中的裴陵卻視而不見。

  劉時英不知道眾人是都厭惡裴陵還是不希望裴陵尷尬,便也匆匆跟眾人打過招呼,讓裴勇、裴義好生照顧裴陵,自己則提馬去跟李振中道一路平安。

  李振中見裴陵落魄至此,心中有些測然。他扭頭看看左三知,見左三知根本沒往裴陵處看,就嘆了口氣,命手下兵士啟程,押送囚車返京。

  一干人等看李振中走得遠了,才互相攀談著,回城裡去了。劉時英見左三知落在眾人後面遠處,便也故意放慢了馬,等左三知趕上來。

  “你想問什麼?”左三知見劉時英有意等自己,便開口問道。

  “你想說什麼?”劉時英想問的太多太多,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先說什麼好。他摸著胯下棗紅馬的鬃毛,回憶和裴陵在邊關馳騁的時光,宛若昨天。

  “有時候,我覺得我可以走一步看三步;有時候,我又覺得我走一步只能看一步。可無論怎麼樣,無論過程對錯、結果如何。人總是要往前走的。”左三知和那匹棗紅馬熟稔,他伸手摸了摸那馬,覺得馬的情緒也有些低沉:“他送你的。”

  “不是,他只說讓我照顧。”劉時英笑笑:“其實我也有很多彷徨的時候,總是在想我做錯了還是做對了。可不管錯還是對,既然已經做了,我就不會再想從前,而只是看著以後。”

  “是啊。只能那樣了……你和他何時認識的。”左三知緊鎖的眉頭鬆開了一點。

  “初入兵營,受上面訓練的時候。”劉時英憶起往事,嘴角也揚起:“雖然加入行伍不講究出身,但裴陵那樣的身世背景總是讓人矚目的。何況他文武雙全,可算是典範。”

  “你呢?”左三知覺得自己能猜出這裡面的緣由。

  “我也算半個有名的人吧。你也看到了,我個子沒你們那麼高,而且長相比裴陵還文雅許多。那些兵士都看輕我,想在校場比劃的時候勝了我,趁機占些便宜。不過我把那些人全收拾掉了。”劉時英個性內斂,不喜歡招惹是非,但遇到事情,也堅決不會躲藏。

  “然後他就找上你比劃?”左三知深知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何況以裴陵的性子,知道有劉時英這樣人的存在,肯定是要較量個高下才對。

  “是啊。不過沒分出勝負。所以不打不相識,我和他倒親近起來,引為知己。”劉時英笑了。他忽然拉住韁繩,跳下馬問左三知:“想替我看管這匹馬麼?雖然我答應替裴陵照顧它,但我公事繁忙。”

  “……我從前餵過這馬,也知道它的脾性。”左三知沉默半晌後也跳下馬去,把自己的馬的韁繩遞給劉時英,“既然你忙,我便暫時照顧它好了。”

  棗紅馬見左三知靠近,很親熱地打著響鼻,把頭靠在左三知的肩上蹭著。左三知見馬如此撒嬌,不由笑出聲來。他抱住馬的脖頸,撫摸著馬的背脊,接著便翻身上馬,輕輕磕鐙,將馬往前帶了幾步。

  “這馬從前只和他、我親近。如今,又多了你。”劉時英也上了左三知那匹馬,他看左三知和棗紅馬那老相識的模樣,便打趣道:“原本人說烈馬只識主人,如今看來,這馬枉擔了那虛名了。”

  “……馬,才是最懂得識人的,也是最忠心的朋友和夥伴。”左三知微笑著撫摸棗紅馬的馬鬃,對劉時英道:“我先不回城裡了,要去外面走走。”

  “回見。”劉時英點頭,他看著左三知催馬走處很出,才想到什麼一樣朝左三知喊了一嗓子,問他道:“你第一次見到他又是何時?”

  遠遠地,他聽見左三知回答:千軍萬馬中,他在夜色里騎著紅色的馬出現了……

  第42章

  年關剛過,京城便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滿街滿巷都被銀白色覆蓋,晃得路人眼睛生疼。

  玄武北街偏南的一側有個寬闊府邸,黑底燙金的匾上寫著裴府二字,字跡遒勁有力,看得出是名家的手筆。門前的廊柱也新漆了大紅,殘留著喜慶氣息。門前三個家丁打扮的人正掃著雪,他們把那積雪從門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旁清走,堆在了兩側院牆的牆根。

  這裡原本是京城裡也數得上的豪宅,可如今,縱是不看那三個家丁沒有一點喜氣的臉,光是瞧那門邊角處剝落的漆色,不知情的人也能明白,這個家,已經敗落得遠不如從前了。

  掃著雪,幾個家丁也不時交頭接耳,談論著府里的事情,但他們看到街那邊一匹馬朝這裡過來,便都住了嘴,又老老實實地接著幹活。

  那馬踏雪而來,蹄子後面捲起被泥污了的雪塊。馬上端坐一人,正是裴府二少爺裴陵的親隨裴勇。只見他臉上都是憤怒之色,到了門口,還來不及下馬,便大聲問那幾個家丁,二少爺裴陵人在何處。待聽明白裴陵在書房和裴老爺說話,便匆匆將馬交給家丁,自己快步向書房走去。

  書房裡,裴老爺捧著茶盞坐在太師椅上。他本是個注重保養的人,但這幾年家中的變故讓他的頭髮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也一日賽一日地增多。他小口品著茶,用有些僵硬的手指沿著茶盞的邊沿轉動著,等站在面前的裴陵解釋為何今年過年時家裡顯得這樣窘迫。

  “爹,你知道,原先我們裴府的進項除了田租、商行的進項外還有您、大哥和我的俸祿。那時候逢年節,皇上也都有賞賜。”裴陵拿著帳簿,一筆筆給裴老爺算帳,“如今,商家那邊我們被迫撤出那幾成銀子,便沒了進項,而田地收成也不好,所以我減了租子,免得把那些佃戶逼得連自己都養不活了。”

  “他們死活我不管,咱們裴家過年的體面才是最重要的。說到體面,你不覺得心裡有愧麼?”裴老爺瞪著裴陵道:“你大哥那個不爭氣的孽障,死就死了,還連累我也丟了官。我本來指著你在邊關立功,誰料李振中那個老匹夫不讓去打仗不說,還找藉口把你囚禁回京,害你被削職為民。你也不小了,怎麼還讓那個老匹夫抓了把柄?你看看,如今我們裴家變成這個樣子,那些下人都暗地笑話你,你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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