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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昨天見過,”鍾麓搜腸刮肚,“就是想說……你彈琴很好聽。還有——”

  他話音還未落地,就看見那個男孩倉惶地轉了身,直接跑向了後門,從半開的側邊窗靈巧地鑽了出去,忙不迭逃走。

  “……”

  鍾麓幾乎要被可愛笑。男孩驚亂像只小獸逃走時還不小心自己被自己絆了一腳,差點兒摔倒。卻連頭也沒回,徑直跑了遠。

  “真是,”鍾麓自言自語道。

  真是只可愛的蝶。他想。

  連雨不知春去。

  鍾麓睡足了大半天,卻被下了雨的悶天氣直直悶醒的時候恰巧是黃昏時刻。他走到窗邊就能看到今日尤其漂亮的晚霞,橘紅色的雲纏繞在地平線,風雲變幻間顯得詭譎又迷惑,一瞬間幾乎要以為從天空到街道,擠滿的都是狂熱又神秘的神魔。

  曾聽說日本傳說里黃昏前的一段時間叫做“逢魔時刻”。他們篤信這是一個被詛咒了的時間,所有的邪魅和幽魂都會在這時候出現在天空中。而單獨行走在路上的,會被迷惑而失去靈魂,成為徒有其表的虛空軀殼。

  他這會兒的感覺就是如此。當黑夜還未完全降臨,單是有個身影出現在街角染上層薄薄暮色,都像小說或電影裡記載過的那樣,可能就將成為下一個被夜空吞噬靈魂的可憐鬼或者——

  鍾麓頓時眯起眼看向槐花小巷的陰暗轉角,突然出現的那個熟悉身影。明明幾乎被晚霞光給盡數吞噬,他卻仍在奮力奔跑向前,似乎是在全力掙脫那層並不真正存在的束縛桎梏。

  可憐鬼又或者,是掙脫者?

  暮色蒼茫。

  路邊人沒有特意壓低的竊竊私語還是隨風入了他的耳。

  許稔發誓他算好時間想等沒人回家的時候並沒有料到那人會在路口前等他。

  男人醉的一看就知道比以往更盛,離了十來米他都能聞到那股熏天作嘔的酒氣。胃裡也許已經在條件反射泛起胃酸,都要令人忍不住低頭乾嘔。

  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當被喝乾的空酒瓶直接砸在頭頂或手掌,有黑紅黏膩的液體沿著額頭流下,混合了骯髒惡濁的汗液和殘留酒味兒由溫熱觸感轉為冰涼,而他只能安靜躺在破舊地板等血液凝固再擦去,等男人離開再回來。

  那種感覺應該更銘心刻骨才對。

  可那不是最痛苦。最痛惡悲狂的在於,當渾渾噩噩經歷了數次後,還是掙脫不了這種他幾乎要視作宿命的鐐銬枷鎖。

  閃電劃不破混沌的黑夜,飛鳥逃不出天空的牢籠。

  他名義上的父親在帶他來到埠安的半年多里像完全變了個人,許稔沒有一刻猜得到他什麼時候發怒,什麼時候能安靜下來沉默著再喝兩瓶。世界上唯二能讓他開心的事估計就是喝酒和賭。而二者無論哪一項,都能把他們逼上懸崖絕路。

  “那幫人又來了是嗎……”

  “幸虧他兒子不在。”

  半小時前路邊人並未特意壓低的竊竊私語還是隨風入了耳,他想起過往好幾次因為男人嗜賭而差點搏命的經歷才連忙趕回想看看情況。

  可當他看到男人無力交錯著步伐靠在電線桿上,卻仍是沒有鬆開手裡酒瓶的時候,那種從心臟深處奔湧向四肢百骸的絕望感再次蔓延了全身。

  許稔躲在轉角的陰暗處,猶豫著是否要上前。還是離開去別地將就一晚,等男人清醒點再回來。他父親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男人顫顫巍巍地接起,聽見手機里的聲音幾乎就要一屈膝跪地。

  “我會弄到錢的,你們信我,真的,”男人在拖著哭腔語無倫次,“我有個好兒子,你懂嗎?他一定可以幫我搞到錢。這筆之後我不會再輸的!我就在路口等他呢,你們再信我一次……”

  太冷了。

  許稔覺得自己好像半截身埋在土裡,另外半截在一點點被肅殺冰雪吹到風化。

  他來不及過多感慨,又或者這種讓人心寒的事並不是第一次,他才能即使腦子混亂也立馬轉身找其他路試圖逃跑。

  這次可能比以往更不一樣,可他還是要活命。

  他該去哪兒?

  他翻了牆往槐花小巷跑去,氣喘吁吁著雙目不視物,只是靠直覺和第六感在跑,腦海里還是結著冰。等他從意識中清醒卻是發現,他跑回了家。

  不應該的。

  許稔站在閣樓里想,父親或許沒等到他就會回家裡找。可他潛意識裡,竟是以為這個暗黑狹小的閣樓,是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不是的,他冰冷地想,他或許只是不配站在陽光下,才會下意識往黑暗空洞裡鑽。

  為什麼人命可以如此輕賤。

  為什麼偏偏是他要經歷這些。

  他渴望的從來沒有得到過,失去的從來沒被補償過。他坐在虛空中迷迷茫茫好像聽見樓下有人拖著緩步走近,他開了窗去瞧,麻木地發現確實是他父親。

  接下來是不是該再次認命,好像這悲苦命格已經刻入骨髓融進血液,他反駁抗爭了這麼多次,卻還是一如既往,無福消受想像中好上那麼一些微的生活。

  可是——

  有什麼發光的東西在晃他眼啊?

  許稔終於在此刻發現正對著他閣樓的那扇窗第一次完全打了開。有晚風於此時吹過,那朵栽在花盆的薔薇也隨風於空中搖曳,像在向他伸出手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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