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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人無文》)拾些瑣事,做本隨筆的是有的;改首古文,算是自作的是有的。講一通昏話,稱為評論;編幾張期刊,暗捧自己的是有的。收羅猥談,寫成下作;聚集舊文,印作評傳的是有的。甚至於翻些外國文壇消息,就成為世界文學史家;湊一本文學家辭典,連自己也塞在裡面,就成為世界的文人的也有。然而,現在到底也都是中國的金字招牌的“文人”。〔42〕

  (《“商定”文豪》)就大體而言,根子是在賣錢,所以上海的各式各樣的文豪,由於“商定”,是“久已夫,已非一日矣”的了。

  商家印好一種稿子後,倘那時封建得勢,廣告上就說作者是封建文豪,革命行時,便是革命文豪,於是封定了一批文豪們。……還有一法是結合一套腳色,要幾個詩人,幾個小說家,一個批評家,商量一下,立一個什麼社,登起廣告來,打倒彼文豪,抬出此文豪,結果也總可以封定一批文豪們,也是一種的“商定”。

  就大體而言,根子是在賣錢,所以後來的書價,就不免指出文豪們的真價值,照價二折,五角一堆,也說不定的。〔43〕

  (《各種捐班》)只要有錢,就什麼都容易辦了。譬如,要捐學者罷,那就收買一批古董,結識幾個清客,並且雇幾個工人,拓出古董上面的花紋和文字,用玻璃板印成一部書,名之曰“什麼集古錄”或“什麼考古錄”。……捐官可以希望刮地皮,但捐學者文人也不會折本。印刷品固然可以賣現錢,古董將來也會有洋鬼子肯出大價的。這又叫作“名利雙收”。不過先要能“投資”,所以平常人做不到,要不然,文人學士也就不大值錢了。〔44〕

  以上這些“無文的文人”、“商定文豪”、“捐班學者”……都是上海灘上的新的社會典型。

  還有《文壇三戶》——

  (破落戶):他先世也許暴發過,但現在是文雅勝於算盤,家景大不如意了,然而又因此看見世態的炎涼,人生的苦樂,於是真的有些撫今追昔,“纏綿悱惻”起來。……於是他們的傑作上,就大抵放射著一種特別的神彩,是:“顧影自憐”。

  (暴發戶):暴發戶作家的作品,表面上和破落戶的並無不同。因為他意在用墨水洗去銅臭,這才爬上一向為破落戶所主宰的文壇來,以自附於“風雅之林”,……(但)暴發戶之於金錢,覺得比懶態和污漬更有歷史的甚深的意義。破落戶的頹唐,是掉下來的悲聲,暴發戶的做作的頹唐,卻是“爬上去”的手段。所以那些作品,即使摹擬到和破落戶的傑作幾乎相同,但一定還差一塵:他其實並不“顧影自憐”,倒在“沾沾自喜”。

  (破落暴發戶):暴發不久,破落隨之,既“沾沾自喜”,也“顧影自憐”,但卻又失去了“沾沾自喜”的確信,可又還沒有配得“顧影自憐”的風姿,僅存無聊,連古之所謂雅俗也說不上了。

  而且魯迅還預言:這一戶,此後是恐怕要多起來的。但還要有變化:向積極方面走,是惡少;向消極方面走,是癟三。〔45〕

  應該說,魯迅對社會大變動中,各類文人的處境與心態的刻畫真是入木三分,真實得可怕。

  在這樣的大變動中,還很容易產生“雅人”與“隱士”。魯迅說“雅人”的特點,“一,是對於世事要‘浮光掠影’,隨時忘卻,不甚瞭然,仿佛有些關心,卻又並不懇切;二,是對於現實要‘蔽聰塞明’,麻木冷靜,不受感觸,先由努力,後成自然”。但也如魯迅所說,這不過是“自欺欺人”。〔46〕而所謂“現代隱士”,魯迅更有一個絕妙的描述:“泰山崩,黃河溢,隱士們目無見,耳無聞,但苟有議及自己們或他的一夥的,則雖千里之外,半句之微,他便耳聰目明,奮袂而起,好像事件之大,遠勝於宇宙之滅亡者。”〔47〕魯迅說得好:“中國是隱士和官僚最接近的”,“雖然暫時無忙可幫,無閒可幫,但身在山林,而‘心存魏闕’”,〔48〕說白了,“登仕,是啖飯之道,歸隱,也是啖飯之道”。〔49〕——最終仍逃脫不了幫忙與幫閒的窠臼。

  早在20世紀初,魯迅就表示過這樣的憂慮:“往者為本體自發之偏枯,今則獲以交通傳來之新疫,二患交伐,而中國之沉淪遂以益速矣。”〔50〕因此,當他在觀察30年代的中國,在政治、社會、思想、文化各方面,以及知識分子自身,都發現了舊的傳統的“偏枯”未去,又染上了西方工業文明的“新疫”,面對封建專制的奴役與資本的奴役的結合,他的內心不能不是十分沉重的。——其實,他在《關於知識階級》里早已說過:“他的本身——心身方面總是苦痛的”,魯迅清楚地知道,這就是真的知識階級的“不可免避的運命”。

  注釋

  〔1〕魯迅還有許多演講稿發表在當時的報刊上,因未經魯迅本人審閱,而沒有收入《魯迅全集》,現作為“講演彙編”收入劉運峰編《魯迅佚文全集》(群言出版社,2001年版),有興趣者可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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