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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場面二)華小栓“吃藥”

  ……只有小栓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飯,大粒的汗,從額上滾下,夾襖也帖住了脊心。兩塊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個陽文的“八”字。老栓見這樣子,不免皺一皺展開的眉心。

  ——事實無情:這是一個正在走向死亡的生命。

  ……小栓撮起這黑東西,看了一會,似乎拿著自己的性命一般,心裡說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開了,焦皮裡面竄出一道白氣,白氣散了,是兩半個白面的饅頭。——不多工夫,已經全在肚裡了,卻全忘了什麼味;面前只剩下一張空盤。他的旁邊,一面立著他的父親,一面立著他的母親,兩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里注進什麼又要取出什麼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來,按著胸膛,又是一陣咳嗽。

  ——讀者心裡依然明白:這“黑東西”就是那個曾經充滿生機,卻被殺害了的生命,從中“竄出”的“一道白氣”立即消“散”,給你留下的是怎樣一種感覺?而小栓卻仿佛“拿著自己的性命一般”,這就是前面所說的生命的“移植”,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但結果“卻全忘記了味”,“只剩下一個空盤”:這“空”字又給你什麼感覺?旁邊立著的父母其實比當事人小栓更為緊張:他們希圖借這“人血饅頭”往兒子身上“注進”他人的生命,而“取出”(也即前文所說的“收穫”)家庭的“幸福”,但兒子的“一陣咳嗽”卻暗示著這將是徒勞的。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就是這樣三種生命形態:生命的消散,生命的空洞與生命的愚昧,三者都令人恐懼。

  (場面三)茶館議“藥”

  茶館——魯迅多次發出感慨:“時間永是流逝,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中國是不算什麼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閒人以飯後的談資,或者有惡意的閒人作‘流言’的種子。”〔19〕茶館、酒店正是飯後閒談、散布流言的最佳場所;於是,就有了《孔乙己》里的酒店與本篇中的茶館——這都是最適合表現魯迅的意思的“典型環境”。

  有意思的是,這裡的茶客和《示眾》里的“看客”一樣,都沒有名字:“花白鬍子”、“駝背五少爺”,還有後面將出現的“二十多歲的人”之類:他們也是“看客”,是“無主名,無意識的殺人團”里的成員。——順便再說一點本篇的“命名”:本篇講的是兩家人的生命的故事:“吃藥”的姓“華”,被用來作“藥”的姓“夏”,合起來就是“華夏”,顯然有寓意:他所要講的是“中國人的生命的故事”。正如一位研究者所說,“老栓小栓這類名字,顯然是北方人的,一點沒有江浙的色彩”(“駝背五少爺”與後面的“紅眼睛阿義”的綽號則似乎是紹興一帶所常用的),這或許表明,魯迅要寫的“是中國的而不是某一地方的,用到中國的無論哪一部分都可以通”。〔20〕

  突然闖進的這個“滿臉橫肉的人”打破了茶館的沉悶,這是康大叔,也就是第一場中殺害那人的生命並將沾滿其鮮血的人血饅頭買給華老栓的劊子手。值得注意的是他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華老栓,華大媽,以及“滿座的人”都是“笑嘻嘻的”,“恭恭敬敬的聽”。

  “……那是誰的孩子?究竟是什麼事?”花白鬍子“低聲下氣”的一問,問出了這“橫肉的人”的一陣大聲嚷嚷——

  ……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兒子麼?……這小東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夏三爺真是乖角兒,要是他不先告官,連他滿門抄斬。現在怎樣?銀子!——這小東西也真不成東西!關在牢里,還要勸牢頭造反。……你要曉得紅眼睛阿義是去盤盤底細的,他卻和他攀談了。他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你想,這是人話麼?……他還要老虎頭上搔癢,(阿義)便給他兩個嘴巴!……看他神氣,是說阿義可憐哩!……

  那被殺害的生命,終於從歷史的深處走了出來,活生生地站在我們面前。請展開你的想像,將這個“夏家的兒子”的生命故事完整地敘述出來:這年輕的生命怎樣在夏四奶奶的撫養下艱難“成長”;他怎樣獲得“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的信念,從而使自己的生命獲得了新的意義;他怎樣為自己的信念而奮鬥,以實現自己的生命價值;他怎樣被自己的親人所出賣;在獄中,他怎樣為堅持自己的信念做最後的努力,面對麻木殘忍地毆打他的牢頭,他為什麼連呼“可憐”?他胸中涌動著怎樣的情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又想到了什麼?——這就與第一個場面連結起來。

  和孔乙己被殘害的故事一樣,這位“夏家的兒子”的生命故事也是通過茶館裡的議論敘述出來的;魯迅更關注的仍是“聽眾(看客)”的反應——

  “阿呀,那還了得。”坐在後排的一個二十多歲的人,很現出氣憤模樣。

  “義哥是一手好拳棒,這兩下,一定夠他受用了。”壁角的駝背忽然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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