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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鼴鼠住在我的地窖里,每次要啃去三分之一的土豆,它們利用我泥牆以後還剩下來的獸毛和幾張牛皮紙,做了它們的巢,因為就是最最野性的動物,也像人類一樣地愛舒服和溫暖,也只有因為它們是這樣小心,得到了個窩,它們才能過了一個冬天還活著。我有幾個朋友,說話的口氣好像我跑到森林裡來,是為了要把我自己冷藏起來。動物只要在蔭蔽的地方安排一張床鋪,它以自己的體溫來取暖;人卻因為發現了火,在一個寬大的房間內把空氣關了起來,把它弄得很溫暖,卻不靠自己的體溫,然後把這暖室做成他的臥床,讓他可以少穿許多累贅的衣服而跑來跑去,在冬天裡保持著一種夏天的溫度,更因為有窗子,依然能邀入光明來,再用一盞燈火,就把白晝拉長。就這樣他超起了他的本能一步或兩步,節省下時間來從事美術了。雖然,每當我長久曝露於狂風之下,我的全身就開始麻木,可是等到我回到了滿室生春的房屋之內,我立刻恢復了我的官能,又延長了我的生命。就是住在最奢華的房間裡的人在這方面也沒有什麼可以誇耀的,我們也不必費神去猜測人類最後將怎麼毀滅,只要從北方吹來一股稍為銳利一些的狂風,任何時候都可以結束他們的生命,這還不容易嗎?我們往往用寒冷的星期五和大雪這種說法,來計算日子,可是一個更寒冷的星期五,或更大的雪,就可以把地球上的人類的生存告一段落的。

  第二年冬天,為了經濟起見,我用了一隻小小的爐灶,因為森林並不屬於我所有,可是它並不像壁爐那樣能讓火焰保持旺盛了,那時候,煮飯多半不再是一個詩意的工作,而只成了一種化學的過程。在用爐灶的日子裡,大家很快都忘記在火灰中像印第安人似的烤土豆了。爐灶不僅占地位,熏得房間裡一股煙味,而且看不見火,我覺得仿佛失去了一個伴侶似的。你常常可以在火中認出一個面孔來。勞動者,在晚上凝望著火,常把白天積聚起來的雜亂而又粗俗的思想,都放到火里去洗鍊。可是我再不能坐著凝望火焰了,有一位詩人的切題的詩句對我發生了新的力量。

  "光亮的火焰,永遠不要拒絕我,

  你那可愛的生命之影,親密之情,

  向上升騰的光亮,是我的希望?

  到夜晚沉淪低垂的是我的命運?

  你是所有的人都歡迎,都愛的,

  為何給放逐出我們的爐邊和大廳?

  難道是你的存在太富於想像了,

  不能作遲鈍的浮生的普遍照明?

  你的神秘的光芒不是跟我們的

  同性情的靈魂交談嗎?秘不可泄?

  是的,我們安全而強壯,因為現在

  我們坐在爐旁,爐中沒有暗影。

  也許沒有喜樂哀愁,只有一個火,

  溫暖我們手和足——也不希望更多;

  有了它這堅密、實用的一堆火,

  在它前面的人可以坐下,可以安寢,

  不必怕黑暗中顯現遊魂厲鬼,

  古樹的火光閃閃地和我們絮語。"

  舊居民;冬天的訪客

  我遭逢了幾次快樂的風雪,在火爐邊度過了一些愉快的冬夜,那時外面風雪狂放地旋轉,便是梟鷹的叫聲也給壓下去了。好幾個星期以來,我的散步中沒有遇到過一個人,除非那些偶爾到林中來伐木的,他們用雪車把木料載走了。然而那些大風大雪卻教會我從林中積雪深處開闢出一條路徑來,因為有一次我走過去以後,風把一些橡樹葉子吹到了被我踏過的地方;它們留在那裡,吸收了太陽光,而溶去了積雪,這樣我不但腳下有了乾燥的路可走,而且到晚上,它們的黑色線條可以給我引路。至於與人交往,我不能不念念有辭,召回舊日的林中居民。照我那個鄉鎮上許多居民的記憶,我屋子附近那條路上曾響徹了居民的閒談與笑聲,而兩旁的森林,到處斑斑點點,都曾經有他們的小花園和小住宅,雖然當時的森林,比起現在來,還要濃密得多。在有些地方,我自己都記得的,濃密的松材摩擦著輕便馬車的兩側;不得不單獨地步行到林肯去的女人和孩子,經過這裡往往害怕得不得了,甚至狂奔上一段路。雖然主要他說來,這是到鄰村去的一條微不足道的小徑,或者說是只有樵夫在走的,但是它曾經迷惑了一些旅行家,當時它的花明柳暗,比現下更要豐富,在記憶之中也更可留戀。現在從村子到森林中間有一大片空曠的原野,當時是一個楓樹林的沼澤地區,許多的木料是那裡的小徑的基礎,現在成了多塵土的公路了,從現在已經是濟貧院的斯特拉登,經過田莊,一直通到勃立斯特山的公路下,無疑還找得到它的痕跡。

  在我的豆田之東,路的那一邊,卡托·殷格拉漢姆曾居住過,他是康科德的鄉紳鄧肯·殷格拉漢姆老爺的奴隸;他給他的奴隸造了一座房子,還允許他住在瓦爾登林中,——這個卡托不是尤蒂卡的那個,而是康科德人。有人說他是幾內亞的黑人。有少數人還記得他胡桃林中的一塊小地,他將它培育成林了,希望老了以後,需要的時候可以有用處;一個年輕白種人的投機家後來買下了它。現在他也有一所狹長的房子。卡托的那個半已消失無蹤的地窖窟窿至今還在,卻很少人知道了,因為有一行松樹遮去了旅行家的視線。現在那裡滿是平滑的黃櫨樹(學名Rhusglabra),還有很原始的一種黃色紫苑(學名Solidagostricta),也在那裡很茂郁地生長著。

  就在我的豆田轉角的地方,離鄉鎮更近了,一個黑種女人席爾發有著她的一幢小房屋,她在那裡給地方上人織細麻布,她有一個響亮激越的嗓子,唱得瓦爾登林中口盪著她的尖銳的歌聲。最後,一八一二年,她的住宅給一些英國兵燒掉了,他們是一些假釋的俘虜,那時恰巧她不在家,她的貓、狗和老母雞一起都給燒死了。她過的生活很艱苦,幾乎是不像人過的。有個在這森林中可稱為常客的老者還記得,某一個午間他經過她的家,他聽到她在對著沸騰的壺喃喃自語,——"你們全是骨頭,骨頭啊!"我還看見過橡樹林中留存著的磚頭。

  沿路走下去,右手邊,在勃立斯特山上,住著勃立斯特,富理曼,"一個機靈的黑人",一度是肯明斯老爺的奴隸,——這個勃立斯特親手種植並培養的蘋果樹現在還在那裡生長,成了很大很古老的樹,可是那果實吃起來還是野性十足的野蘋果味道。不久前,我還在林肯公墓里讀到他的墓志銘,他躺在一個戰死在康科德撤退中的英國擲彈兵旁邊,——墓碑上寫的是"斯伊比奧·勃立斯特",——他有資格被叫做斯基比奧·阿非利加努斯——"一個有色人種",好像他曾經是無色似的。墓碑上還異常強調似的告訴了我,他是什麼時候死的;這倒是一個間接的辦法,它告訴了我,這人是曾經活過的。和他住在一起的是他的賢妻芬達,她能算命,然而是令人非常愉快的,——很壯碩,圓圓的,黑黑的,比任何黑夜的孩子還要黑,這樣的黑球,在康科德一帶是空前絕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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