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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舊水車說,「我一切是厭倦了。我看過的日頭同月亮,算不清。我經過風霜雨雪次

  數太多。我工作到這樣年紀,所得的只是全身骨架鬆動清痛,正象在不論某一種天氣下都

  可以死去。我想我應當離開這個奇怪的世界了,責任也應當卸了。我縱不能學人的口吻說

  『恨它』,可是我的確厭倦它了。」

  「老前輩,」那新水車這樣稱呼舊水車,態度十分恭敬。它覺得這恭敬用到一個比自

  己經驗多閱歷多的水車面前不為過分。它接著說:「我倒不十分了解厭倦這兩個字的意義

  呢。」

  「不懂這個,我相信這不是你的客氣。這個,你不能十分了解,也不必十分了解。若

  是你自己有一本五十個篇幅(它意思是說活五十年)的人生字典,你就可以在你生活經驗

  的字典上翻出厭倦兩個字的意義了。」

  「可是我這兩頁半的本子上全是寫得可以打哈哈的字眼!」

  舊水車點頭承認這個是實在情形,並不再答話。

  那新水車於是又說:

  「我告你,(它意思是不相信在水車生活上有厭倦)第一 件,作工,我們可以望到我

  們所幫助的禾苗抽穗,是一件頂舒服的事。第二件,玩,這樣地方呆下來,又永久不害口

  渴,看到這些苗人划船上上下下,看到這些魚——我是常常愛從水裡看這些小東西!而且

  螃蟹,蝦子,水爬蟲,身子全是那麼躼個兒,還少不了三親六眷,還懂得哭笑,還懂得玩。

  老前輩,我似乎同你說過,那螃蟹不是頂有趣味麼?你瞧它,我那麼大聲嚇它,也不怕,

  還仍然爬到我腳下石頭上來歇涼,又常常同它們伙里伙賭博,用一匹水爬蟲或三兩顆莓。」

  那舊水車皺了眉毛說,這個只是小孩子的話。水車不是有眉毛的東西,但阿麗思仿佛

  是見到它學司徒灰鸛皺眉毛的神氣,就覺得這水車同灰鸛倒可以談哲學。

  「但是,老前輩,你不承認這個麼?」

  「你是不是說,我也應當把閣下所說的話引為愉快的事?」

  「我想是這樣,而且每一個水車也只有這樣。」

  那舊水車聽到這種話,想起自己過去也就是那種感覺,青年生活的回首,使它更難堪

  了,就不說什麼,吐了一口水,嘆了一聲氣。

  阿麗思小姐顯然是同意於新水車的生活觀的人,就心想插口問問這老前輩為什麼不滿

  意這生活。

  不過新水車卻先問到這個了,舊水車答得又是哲學上問題。

  它說,「禾苗長成我們有什麼分?看看別的小生物拜把子認親家,自己有什麼理由拿

  別個的快活事來快活?」

  這意思,把阿麗思全弄糊塗了。她覺得「理由」在一切事上都需要,可是舊水車說的

  不能樂他人之樂的理由並沒有為阿麗思所見到。新水車到底是水車,容易聽懂水車的話,

  便又反駁老前輩,說:「我記得老前輩說過,一切的現象,冷冷靜靜的去觀察,便是一種

  藝術,一種享受。那麼,幹嗎不歡喜所見到的一切?」

  「是要看!但是你總有一天要看厭的!到那時候你才知道無聊,知道悶,知道悲觀。

  看別的,那是可以的。但我告你年紀青青的小子,看久了,就會想到自己,到你能夠想到

  自己,到你能夠想到自己為什麼來到這世界上,——另外說一 句話,到你想到生死與生死

  意義時,象我們這種東西,成天的轉,別的小蟲小物所有的好處我們無分,別的畜生所有

  的自由我們全沒有,……我們活來有什麼趣味?活到這世界上,也有了名字,感謝人類這

  樣慷慨。但在我們一類東西的名字上,所賦的意義,是些什麼?我們從有了河就得戽水,

  象有了船就得拉縴的船夫一樣。我們稍有不對就為人拿大槌子來敲打,這類命運與當兵的

  學陣式不好挨打一樣。同樣的是車,我們比風車就不如。風車成天嚼穀嚼米外,還為人好

  好收藏到倉屋裡,不必受日曬雨淋,誰來理我們?就是說,我們有我們的自由,隨意唱,

  可是你大聲的唱,喉嚨高,人就恨,且免不了受教訓。我們地位高,據說是這樣,地位的

  確高,但有過一次為人真心對我們的地位加以尊敬嗎?你明白爬桅子以及撿瓦的人的地位,

  就明白我們地位是單在怎樣給人利益的緣故而站高了。不是為人舀水,你看吧,他們人,

  不會吃了我們?幸虧我們照理除了幫人的忙以外,還不曾有被吃的義務。但到身後被人拿

  去大六月太陽下曬,曬乾了再拿來煮他們的大米飯,不仍然是被吃麼?我們還聽到許多人

  說,多虧有人幫助,身體才那麼結實偉大。哈,這結實偉大,我們可以拿來作一點我們自

  己要作的事麼?我們能夠象老虎那麼跳跳叫叫,嚇別的畜生麼?我們能夠象鷹那麼飛麼?

  我們大,強壯,結實,可是這不是我們自己所有。蟋蟀,麻雀,魚,蝦,它們雖然小,它

  們的身體可是它們自己的。……說來說去是無聊。我若不看別的還好,看了別的我就不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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