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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下樓出了學院大門,有個中年婦女走過來問我:“您是聶教授嗎?”我說:“我姓聶。”她說:“那麼您就是聶致遠教授了?”我說:“我是聶致遠。”她說:“省里這次評職稱,你是評委,想請你幫幫我呀!”我記起評了教授後填過一張什麼表,進了一個什麼評委庫,自己都忘了。我說:“我不是評委,我沒接到通知,你的信息搞錯了。”她怔了一下說:“可能通知還沒來吧。明天就開評了。”我要走開,她說:“聶教授一定幫我說句話呀!”遞給我一張紙條,寫著她的名字,姓高,是華陽地區一個職業學院的老師。我把紙條塞進口袋說:“好的,好的。”她跟在我後面走,說著自己的情況,副教授申報三次了,條件越來越高了,最後的機會了,一定要幫幫他們這樣的弱勢群體。我說:“好的,好的。”加快了步伐。她說:“能不能請聶教授吃個便飯呢?”我說:“我不是評委,你真的找錯人了。”她說:“就吃個便飯吧!”我想起了“大便飯”還是“小便飯”的段子,就笑了一下,說:“便飯……我真的不是評委,你相信我,飯真的是不能吃的。就算我真的是評委,這個飯我能去吃嗎?”

  她飛快地拿出一個信封塞到我手中,我本能地一下握住了,捏捏知道是一沓錢,估計是一萬,說:“你犯錯誤了。”她笑了說:“現如今這叫什麼錯誤?我就花這一點,人家還花好幾萬呢。”我說:“這是一點?你們工資那麼高?”她說:“就是不高呢,高我就不急著評這個職稱了。”我說:“不高你還說這是一點?弱勢群體?”我把信封遞給她,“拿回去吧!”她不肯接,說:“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本來應該……”我笑了說:“應該幾萬?你犯錯誤了,我不是評委。”她說:“犯錯誤那也交個朋友。”我說:“朋友是這樣交的?你什麼時候這樣交到過朋友?朋友!你不要我就放地上了。”做了放地上的動作。她眼淚一下流了出來,說:“聶教授,就幫了這個忙吧!”抽泣著,掏出手帕擦著眼睛。她哭著說:“我求你發個善心收下吧,真的沒有辦法呢,不找幾個人幫著說幾句話,就被別人頂出來了,我已經被頂出來三次了,真的沒辦法呢,我求你啊!”淚水不停地流出來。我說:“信封拿去,你相信世界上有好人吧?”她說:“那你也相信世界上有好人,評上評不上,我絕對不會拿這個說事!”我說:“不是說事不說事的問題。你一定要相信世界上有好人。”她說:“大家都說評這個職稱要花六萬塊錢,我把它花出去了,我心裡就安了。”我說:“你多少錢一個月?”她說:“那也還是有三千呢。”我說:“三千一個月就肯花六萬來評個職稱?”她說:“不評怎麼辦,不評永遠是個中級。”苦著臉望著我說:“我求求你了,求你了!實在沒評上我不怪你。”我有點生氣了說:“你怎麼這麼不相信人?”她說:“就是太相信人了,才三年了還沒有評上呢。”我說:“萬一我去了,我說萬一,我會幫你說句話,但你要把這個信封拿走,你不拿走我絕對不會幫你說半句話。”她說:“真的啊,是真的嗎?真的?”我說:“說了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好人。”

  下午四點多鐘,我真的接到了省教育廳的通知,讓我第二天上午九點去京園賓館報到,參加省里的職稱評審。通知我的人說:“這事不要到外面去說,這是紀律,也是為了保護你們的工作不受干擾。評委是剛剛抽籤出來的,名單是保密的。”我笑一聲說:“你們的保密工作真得做好啊!”

  文史系列參加副教授評審的評委是五個人,組長是麓城大學文學院院長。地區來的評委只有一個,是平川學院的副校長。參評的是四十七個人,要淘汰二十一個。開始我還認真看材料,文章一篇篇翻開來讀。讀了幾篇就麻木了,根本就不記得哪篇文章是誰寫的,水平如何,腦袋就像一片草地被一群野馬踩了一通,遍地都是亂七八糟的馬蹄印,哪裡還會知道哪個腳印是哪匹馬的。我說:“腦袋都糊塗了!怪不得大家向名刊投稿要找熟人,編輯他一天收幾十篇稿件,腦袋都是暈的,哪裡分得清誰好誰壞?有些好稿流失了,也不怪編輯。”組長說:“早幾年我也是你這樣看,現在有經驗了,看看文章是什麼級別的刊物發的就差不多了。”我找到高老師的材料,覺得還是不錯的,怎麼幾年都評不上?看了一天,總的感覺是水平普遍不行,根本就不能跟麓城師大和麓城大學那幾個重點大學比。我說:“誰要想評個職稱混個日子,千萬不要去什麼重點大學,在這裡能評個教授的,到我們那裡恐怕副教授的毛都抓不到一根。”那副校長說:“那歡迎聶教授來平川學院,房子一套分給你,科研啟動經費二十萬,安排家屬。”我說:“你們在麓城,我真的會去,別的都放在後面,安排家屬真的讓我心動。”

  材料看了兩天,對誰在哪家刊物發了什麼文章,還是有了個印象,文章怎麼樣,那只有天知道。組長要每個人把自己覺得應該考慮的人提出來。那副校長說:“不瞞各位兄弟,我是帶了任務來的,我們學院這次報了五個,請各位兄弟高抬貴手,不然兄弟我回去怎麼交代?”組長也說,自己有個當年的研究生這次也報了,如果不是太差,也請照顧一下。麓城師大文學院的章教授說:“既然說到照顧,我也有三幾個拜託了的,如果能照應一下,那請大家幫忙,不好交代呢。”組長說:“人情社會,大家都有難處。我們在原則的範圍內考慮一下。”我說:“進入評審都是經過了人事部門資格審查的,都在原則範圍之內。”組長說:“就是呢,為難呢。聶教授有什麼人選沒有?”我說:“我沒有。可能是我第一次當評委,別人還沒反應過來吧。”我想著既然有人給我送信封,會不會有人也給他們送呢?左看右看,也不太像。大家把非評不可的幾個人的材料放一邊,算是定了。又把水平太差的幾個人的材料放另一邊,算是淘汰了。有個人被淘汰了,又被章教授把材料撈了回來,放在中間,說:“她的材料還是可以的,暫時不判死刑,算個死緩吧。”

  到最後還有幾個定不下來,高老師也在其中。對她我也沒有那麼強的使命感,行就行,實在不行,那也沒辦法。還剩下七個,要淘汰三個。組長說:“上面催交名單了,實在定不下我們投票。痛苦呢,痛苦呢。”他感到痛苦,真的算有良心。我們這裡筆那麼一轉彎,就是別人一輩子的命運。我說:“有什麼那麼痛苦,誰的材料硬點就評誰,反正也是韭菜地里拔麥子。”組長望了那副校長說:“那我們就拔?實在不行就票決。”副校長說:“我還有兩個人在裡面,我好不容易擠……好不容易進來當個評委還沒搞定,兄弟我回去交代不了呢,各位弟兄幫幫忙。”章教授說:“說到幫忙,各位也幫幫我,死緩的那個材料也不是那麼過不去,就放一條生路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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