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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幫忙追過一次,跑在最前面,一邊跑一邊喊:昌寶昌寶,stop(停)!它完全不理睬我,各種跑“之”字。

  我喊:昌寶昌寶!餃子……餃子!

  它一個急剎車,瞬間甩尾漂移,一臉期待地面朝著我。

  我沒剎住車,咣的一聲,再次撞到了“祠堂”。

  後面的人追上來,說:阿彌陀佛,大師兄,還是你有辦法。

  我蹲在地上心碎加蛋痛,昌寶傻呵呵地湊過鼻子來拱我的手……找餃子。

  (三)

  古城其實有蠻多頗具靈氣的狗。

  五一街王家莊巷有把木長椅,上面常年拴著一隻大狗,是只漂亮的大金毛巡迴獵犬,旁邊擺著小黑板,上面寫著“我長大了,要自己掙錢買狗糧了”,旁邊還放著一個小錢筐,裡面花花綠綠一堆零錢。

  那大金毛一天到晚笑呵呵地吐著舌頭,誰摟著它脖子合影它都不煩。

  遊客前赴後繼,咔嚓咔嚓的閃光燈,早晨閃到黃昏,年頭閃到年尾,生生把它閃成了個旅遊景點,閃成了那條巷子裡的大明星。

  我這小半輩子見識過N多個明星,搞電影的、搞電視的、搞藝術的、搞體育的、搞男人的、搞女人的、搞政治的、搞人命的……搞什麼的都有。

  在我見過的明星里,有的把黑板文案做得特別牛B,有的把錢筐尺碼搞得特別大,但沒有一個人的耐性比這隻狗強。

  沒辦法,人沒辦法和狗比,你開心,它就樂呵呵的。

  有一天,我喝多了汾酒發神經,去找它聊天,坐在它旁邊逼逼叨叨了大半天,它樂呵呵地晃尾巴,還歪著頭瞟我。

  天慢慢地黑透了,狗主人來解繩子,領狗回家,它顛顛兒走了,又顛顛兒地回來了,它勁兒大,拽得狗主人踉踉蹌蹌地跑不迭。

  它把狗繩繃直,使勁把頭努到我膝蓋上,拿長嘴輕輕舔舔我的手……又顛顛兒地走了。

  我酒一下子就醒了。

  好溫馨。

  金毛是狗,哈士奇也是狗。

  我下一回喝醉了酒後,回到師父的院子找昌寶,坐到它的身旁逼逼逼……等著它來舔舔我的手。

  借著酒勁兒,掏心掏肺地說了半天,一低頭……

  我去年買了個登山包!丫睡著了!肚皮一起一伏的。

  悲憤!我搖醒它,罵它不仗義,大家金剛兄弟一場,怎麼這麼冷血?

  它歪著頭看了我一會兒,打了個哈欠,埋頭繼續睡。

  轉天我和師弟聊天,說起昌寶傻的話題,有個師弟說:一切煩惱皆來自妄想執著……傻很好哦,總好過七竅玲瓏心吧。

  另一位說:分別心不可有,什麼傻不傻、聰明不聰明的,也還都屬於皮相,二元對立要不得,其實仔細想想,眾生的自性又有什麼不同的呢?

  又有一位摁著“分別心”三個字起話頭,曰:

  分別心是眾生輪迴中最大的助緣,亦是解脫的障礙。很多的修行法門不就是為了讓分別心停止下來嘛?少了分別心,心即寧,心寧則見性,自在解脫就在眼前了。我說:是的是的,我記得尼采說,每句話都是偏見,只要不糾結於偏見就好……那位仁兄撓著頭問我:大師兄,咱們說的是一回事兒嗎?

  我說:咱倆說的不是一回事兒嗎?那個,你說的是什麼?

  他說:分、別、心、啊……

  我跑去請教大和尚分別心的話題,請他開示。

  他是典型的禪宗和尚,你不問我不說,問了也不好好說,只是叫我施粥去。

  我說:師父啊,我駑鈍,你機鋒打淺一點兒好不好,只是請教一個問題罷了,幹嗎搞得那麼麻煩非要施粥?施粥和分別心有關係嗎?

  他笑,不解釋,只一味讓我去施粥,順別寫個偈子交作業。

  《魏書·孝文帝本紀》記載,北魏太和七年,冀州饑荒,地方賢達“為粥於路以食之”,一舉救活了數十萬人,善哉善哉,大善舉哦麼麼噠。

  我沒那麼大的能力救殍於道,只煮了一鍋八寶粥端到大冰的小屋門前,師父買來花生豇豆幫我煮的。

  鍋蓋敞開,一次性杯子擺在一旁,搞了個小黑板,上書二字:施粥。

  八寶粥香噴噴的,七寶美調和,五味香糝入,我自己先吸溜吸溜地喝了一杯,又蹲在一旁守株待兔。

  施粥是種功德,可添福報,若供養的是過路菩薩,功德更大,考慮了一會兒後,我捏起粉筆,書偈曰:

  娑婆多靡疚,

  苦海自有舟,

  白衣論浮沉,

  菩薩來喝粥。

  從中午到半夜,沒幾個人來喝粥,時乃盛夏時節,大半鍋粥生生餿在鍋里。

  我鬱悶極了,跑去問大和尚怎麼沒人來喝粥。

  他說:……一定是你把粥煮煳了,賣相不好。

  我說:師父別鬧,粥又不是我一個人煮的,咱好好說話。

  他笑嘻嘻地說:你偈子寫得也太功利了,怎麼著,這鍋粥專供八地菩薩啊?口氣這麼大,六道眾生怎敢來受施?

  我說:擦,這算分別心吧,怎麼不知不覺就起了分別心了?

  我痛定思痛,第二天重新煮了一鍋粥,因思想壓力太大,煮煳了。

  我端著煮煳了的粥來到小屋門口,思量了半天,重寫偈子曰:

  淘米洗豆水三升,

  生火燒水大鍋盛,

  一念清淨掀鍋蓋,

  掀開鍋蓋空不空。

  你說奇怪不奇怪,明明是煳了的粥,不到半天工夫,鍋空了。

  最後一個跑來刮鍋底的是江湖酒吧的小松,我說小松你又喝高了吧,煳粥鍋底你刮什麼刮?

  他醉醺醺地回答:管它煳不煳,反正又不要錢,幹嗎不來一碗……

  好嘛!他倒是不起分別心。

  接連施粥了好幾天,偈子寫了又擦,擦了又寫,八寶粥煮了一鍋又一鍋,來喝的人有遊客,有常住民,還有麗江的狗們,昌寶師弟也跑來喝粥,它牛B,喝了半鍋。

  最後一天施粥時,我跟大和尚說我隱約懂了,大和尚問我懂了什麼了。

  我閉著眼睛念: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分別心不可得。沒有分別心並不是看一切都沒有分別了,而是清楚地看到一切分別,但不會對自己造成影響。

  大和尚嘆口氣:真懂了嗎?真懂了的話你就不會說了。

  我說:好吧好吧好吧……師父,今天粥還剩小半鍋,咱倆分著喝了吧。

  我沖院子深處喊:寶啊,快點兒來喝粥了,啊哈。

  (四)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我不著急,有心修佛,慢慢來就是,反正還年輕,不怕摸索。

  我感覺昌寶師弟也是如此心態。

  有段時間,我一直懷疑昌寶開始嘗試遊方。

  它長到三四歲時開始階段性地離家出走。

  昌寶離家出走的那段時間,大和尚正忙著在小院子裡種地,他掀走近一百個平方的青石板,又親身背來一筐一筐的土,最後種了滿院子的向日葵和土豆,葵花子當茶點,土豆當主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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