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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逢1966 20(2)

  “叮”的一聲,石破天驚。鑰匙,剛才還給蓓蓓的鑰匙,從蓓蓓的袋裡落出來了。餘音裊裊了好一會,寂靜才又恢復了。

  兩個人頓時分開了手,像羅馬的塑像一樣,一時不會動了,只有心怦怦跳個不停。石庫門的樓板其實只有薄薄的一層。校長如果沒有睡死,當然聽到了聲音。

  但是,不急。這聲音代表什麼呢?

  他忙著將照片拿出來,交到蓓蓓的手中,蓓蓓將照片放到了蓆子底下,給了瑞平一個笑容:“我以後再看。”完全是無師自通,他們又抱在一起很粗笨地親吻。

  蓓蓓向瑞平的手中塞了個什麼,瑞平一摸就知道是那個壓箱底。蓓蓓總是這樣,最難說的話她永遠不用說。

  他們躺到了蓆子上。蓆子還是那張蓆子。瑞平有一點遲疑,他惶惑地以為,背後好像有著兩隻眼睛,在跟隨著他們。

  倒是蓓蓓坦然,她的雙眼微閉著,嘴角笑著,小小的下巴向上仰著,在等待。把眼睛閉上是一個女孩最勾魂的時刻。當瑞平的手觸摸到她雙腳的時候,她似乎覺得癢,腳動了動,隨後把那雙手緩緩拉了過來,放在了胸口。

  他的心臟再次激烈撞擊著胸膛。幾天來,他們身體急切的渴望和靈魂的恐懼抵抗,都是在等待這一刻。

  晚上十二點。

  餘子建在剛剛睡下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倦意。B配件設計中的一個難題,還是沒有解開,最後使他對自己選擇的公式產生了懷疑。於是他在自己的腦海中將幾乎所有的公式重新回復了一遍。他發覺自己竟然在一開始就忽視了一個最簡單的“帕努里定律”的再一次使用。他從床上爬起來。正要打開檯燈的時候,他聽見門輕微的一聲撞擊。他立刻警惕了起來,過度的警惕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使他想到了遠在西北的設計院是不是派人趕到上海來尋找他了。他的雄辯像滔滔流水在他的胸中醞釀起來了,口中喃喃說著。他想,開頭第一句,他要稱呼他們“親愛的同志們”。

  但是黑暗中並沒有人進房來,只有輕輕地,像他這樣敏感的人才能聽得出的腳步聲向上走去了。他躲在門口向上望去,他見到了搖曳的燭光,和燭光中的瑞平。後來,是兩個變換姿勢的身影。一個科學工作者能從影子上推算出裡面的人在幹什麼。他忽然切切笑起來了。至少他也是一個成年男人。

  他覺得他有一種責任,制止這樣的流氓行為發生。於是他構思了一個方案,用三兩分鐘的時間進行了證明和驗證,確信無誤。他下樓了。他瘋狂而又清醒,他錯亂而又理智。按照他的方案,他首先必須尋找到一支戴藤帽的“文攻武衛”隊伍。然後用五人的小隊伍包圍後門,並且在前門設立一個防止樓上人從陽台跳下自殺的裝置,如果沒有氣墊的話,就用三到四層棉花胎,有二十個人抓住最上面的棉花胎,進行第一輪的緩衝,他迅速計算了一下,就算一個下落成人男子的質量約等於六十五公斤,f=ma,……而拉住棉花胎男子的臂力等於……橫向拉力實際上是一個合力……夠了,五個人就夠了。是否要分兩個場合,要是兩人分開來跳怎麼辦?不會,一定是有先後的。然後喊話:“光屁股,搞腐化,拉出去槍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死不悔改,死路一條!文化大革命萬歲!萬萬歲!!”然後上樓抓獲,讓他們自首,遊街示眾,然後他將向圍觀的人群發表演說,說明走資派還在走,革命還要進行下去……

  生逢1966 20(3)

  他走路比瑞平還要精細,儘管他的動作很誇張,而且有些像電影裡的匪兵,但是他確實做到了一點聲音也沒有。當他斜背著那個須臾不離身的裝著他所有資料的書包走在弄堂里的時候,他很像是一個廣場活報劇中的人物。

  走進里委他探頭一看,裡面正有兩個“文攻武衛”和一個紅衛兵。里弄乾部一個都沒有。他們正在吃夜點心:每人兩個豆沙饅頭。旁邊是一副下到一半的象棋,地下是一地菸頭。里委辦公室本來是一種充滿生活氣息的地方,現在這裡平添了一種肅殺之氣,鉤子上掛著四頂藤帽,藤帽下面是四件雨衣。牆上靠著四根三角刮刀做的長矛。以往居委會總有一種衛生藥水的味道,現在這裡全部是飛馬煙味。餘子建的進來讓他們嚇了一跳。

  “我是革命群眾,我來揭發一樁腐化流氓事件。”

  三人中,只有紅衛兵眼睛像閃光燈一樣閃了一下。這是一個初中生,還在不諳風情的年齡。兩個工總司並不起勁,抓流氓是多餘的事情。只要過了二點,他們就可以在另一間屋裡呼呼大睡。明天就可以拿到四隻角子的深夜班津貼。“流氓?什麼地方還有流氓?上只角會有什麼流氓?”他們嚷。

  餘子建很有一點失望,他的革命熱情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於是他就說:“我要匯報上去,說你們完全喪失了革命戰士應有的立場。”

  “好好好,去去。”

  其中一個瘦瘦的“文攻武衛”將饅頭塞進嘴裡,胡亂嚼著,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抓起一頂藤帽套在頭上,拿了一根長矛,對另一個說:“老劉,你看家。你,”他指指紅衛兵,“去開開洋葷吧。”

  三個人走在寂靜的弄堂里,瘦瘦的“文攻武衛”畢竟不是軍人,他將長矛拖在地上,發出啷啷的響聲。餘子建很生氣,當他向瘦瘦的“文攻武衛”說明自己的方案的時候,那人哼了一聲說:“等你將人召集攏來,那兩個人已經走了。長矛一根,一根長矛,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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