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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人一旦接受了某一種觀念,即便像以前看來驚世駭俗的天葬也變得自然而然了。人反正已死了,怎樣處理屍體還重要嗎?人世間許多離奇的事物,只是你不了解它時才覺得怪異,一旦熟悉了也就平凡了。

  對於死,無神論與泛神論都把屍體當做了無用皮囊。無神論認定生命走向了寂滅,泛神論認定靈魂已經升入天堂。無論哪種葬儀都變得無不可了,失去了生命的體驗,所謂殘酷不殘酷並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不同的觀念和因此而生發的想像罷了。它只是對現實生活中的人構成了一種殘酷的指認,喪葬方式是直接表現觀念的,而非現實中的善待生命。

  兩天後,在拉薩吉日旅館,站在午夜的走廊上,我們與一幫廣州的大學生討論起天葬時,不少人竟提出了天葬最環保的論點。是呀,還有什麼比生更重要的呢?一位叫程驥的女孩說:“跟解剖人體一樣。”她是學醫的,天葬甚至沒有給她帶來預期的刺激,她是十分平靜地看完全過程的。她的言論馬上遭到了激烈反對,一位叫朱海倫的女生指著她說:“你變態,你是個十足的書呆子。”對於毀滅一個活生生的人都沒有感覺,她無法接受。小朱是學中文的。

  看來,即使面對生命的毀滅,也會有不盡相同的體驗,這全看我們對於生命的認識和對於死亡的態度了。也許,人類只有在這裡才沒有科學可講。無論什麼樣的人類文明,都繞不過它,都要作出自己主觀的解釋。

  第九章 拉薩的世俗生活

  日光城 一個沒有孤獨的城市

  在拉薩的日子是有意味的。這個日光城不僅陽光燦爛,其鮮美如同牛奶,空中更瀰漫著一種散淡出俗的悠閒。這種氣氛感染了每一個抵達高原的人。不管你是行色匆匆的過客,腦後可能有著繁忙的商務,或總也干不盡的工作和酬酢;不管你是莘莘學子,囊中羞澀,學業繁重到想出來喘息;更有那些攢了大把時間,懷著對世界的好奇和期待,要出來瀟灑一番的背囊客;或者是一個身無分文的乞丐,或者是一位虔誠的朝聖者,或者是跨洋過海的藍眼睛白皮膚的鬼佬,甚至是情場、商場、官場失意的頹喪者,企求解脫,它都給予你所期冀的,並加以撫慰,絕不讓人失望。

  這一切無不與四處林立的寺廟和那縷縷飄浮著的桑煙有關,也許,它正在過濾著你的千頭萬緒,使你變得單純起來。它的悠閒的情調正在使你急切的步履變得平緩一些,隨意一些。這一切都在一種不經意中完成著、改換著。你只覺得時間突然變得充裕了、漫長了,一大仿佛有許多事要做也不會擔心時間的壓迫。你可以無所事事抬頭痴望一下山那邊的一朵白雲,它正凝固在那裡,凝成一種奇特的形象;或者,它正在慢慢踱向太陽,如泳者一樣泅過深藍的天空。你也可以坐在一家旅館的長條靠背椅上,與同是遊客的某個陌生人交談。那地方一般都收費低廉,但卻十分舒適、溫馨。一個大院裡,大家仿佛與你熟悉了多年,不需要你的介紹,甚至不需要知道你的姓名,就能隨意交談,坦誠相見,彼此友好而充滿了善意。你完全可以與他們中的隨便哪一個出街或結伴遊玩,你發現,這個千里萬里之遙的高原,沒有孤獨。

  所有的人,都是在住進這個日光城一兩天內改變的。

  也許正因為這樣,拉薩有著世界上最多的求助者(我不願把他們稱做乞丐)。有個別內地來的人,他會找你贊助學佛,當然是極其友好。不強人所難的。他會是朋友式的,他也可以以他所有的一切來幫你。

  街頭上的人,隨時可能向你伸出拇指,嘴裡不停地說著“格嘰、格嘰”,那是要你布施。他也許真的是一個乞丐,以乞討為生;他也許是一時來了興趣,或者無事可做就伸出了拇指;有的挎著一把長長的兩弦琴,就在你面前唱上一段什麼“一個媽媽的兒女”,或者是“流浪的人兒走遍天涯”。在西藏,這不是一件醜事,見不得人,人人都可能隨時伸出拇指成為乞求者,人人也可以施以援手成為施捨者,只要他們有需要。正如你如果對他們有所求時,無論什麼,他們都會與你分享,很公平的一人一半。如果這東西是吃的,而他也就只有這一餐,他也會慷慨地給予你,哪怕他自己明天餓肚皮。當然,這指的是淳樸的牧民,你絕不要誤會,那些開餐館的,那些賣食品的會免費提供給你午餐或食物。

  世界因此而變得有點走樣了,好像都是你的,也都是他的,彼此是沒必要分得那麼清的。你還能斤斤計較自己的得失嗎?你還能老想著自己的不快嗎?何況,遠遠近近的佛,把自己的佛理撒播到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的頭上,期待著你的無私和善心。

  快活的旅店快樂的日子

  在拉薩,我們一邊等著雪頓節的來臨,一邊享受著陽光。白天常常坐在吉日旅館中央那間屋子的樓頂上,聊天、打牌、痴想,那份寧靜溫馨不無詩意的氛圍讓人著迷。大家興奮地交流彼此的感受,耳聞目睹的風情,對陌生事物的看法。有時是兩個人的交談,慢慢地加人的人數越來越多,最後變成了一次小聚會,彼此激烈地辯論起未。譬如與台灣人談李登輝,談兩岸統一;譬如對西藏的自然山水、內地的名山大川,怎樣去評價和比較,譬如對旅遊是不是另一種污染,參團好不好,旅遊是走路、坐車還是乘飛機,哪個方式更合適等等。

  光B、光C總是不無驕傲地大談阿里,畢竟去那裡的人少而又少。他們把別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弄得人家把我們當成了英雄。我個人最喜歡與人自然相處,一旦被人注意,便覺得不自在起來,總感到自己像在表演,做什麼都難有真實的感覺。有兩晚,我從外面回來,在那條長長的走廊上,就被一幫人揪住,他們中有台灣的,也有廣州、 北京和上海的;光B喝了不少酒,夾在他們當中,正興奮得滿臉通紅。他們要我來回答一個問題,接著就要我唱一支歌。結果,一首《青藏高原》我一開頭,大家就憋不住一齊唱了起來,獨唱變成了大合唱。

  旅店服務員也瞅准雪頓節的晚上,搬了音箱和話筒出來,又翻出二胡、笛子和揚琴,在露天屋台上,又是唱又是跳,興奮異常。他們個個能歌善舞,讓人眼界大開,刮目相看。迷人的夜色里,坐在涼風中的露台上,真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有人買來西瓜、啤酒,不分彼此吃喝起來。那些“鬼佬”也一個個激動得坐不住,一個勁地謀殺菲林。

  白天,在灑滿陽光的長廊上,只要你留意,就會發現一般旅館中不常見的事情。那幾天,一個日本遊客總是一個人或是坐在長椅上,或是坐在樓頂的涼棚下,打開一個厚厚的本子,又是畫又是寫,身邊不時攤開一本書或一張地圖,他留著長長的鬍鬚,像個行者,又似一個智者,一個人一坐就是一天。

  又有一個北京人,捧著一本《十月》雜誌,入迷地看起了裡面的長篇紀實小說。

  院子裡有一輛既非客車,又非貨車的大篷車,那上面是一個大房間,起居設施一應俱全。幾個“鬼佬”天天又掏又修,當起了悠閒的修車工,準點上班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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