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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胖子說:有五十米吧?

  豆芽菜說:我看有五十多米。

  老拐說:不看了,脖子都望酸了。

  他們有時站在樓上幹活時,抬頭的時候也能望見這個塔吊,那時它就沒有那麼高了。但雄壯得很,他們一看見塔吊,就想起了男人。他們對這個塔吊很欣賞,從精神到心理。此時,他順著塔吊的長臂爬去,塔吊的臂上亮著一盞紅燈,一閃一閃的。樓頂上也燃著幾盞燈,地面上黑糊糊的,他看不見自己此時到底有多高,高高低低的他就不想了。連死都不怕,還怕塔吊有多高麼。

  他身體很熱,熱得他有些發抖,他不知道自己這麼熱還發什麼抖。北方的冬天很冷,尤其是冬天的晚上,又是這麼高的塔吊臂上,可他並沒覺得冷,他熱,熱得他都解開了衣服扣子,風很大,吹得他的衣服在風中呼呼嗒嗒地響著。後來,他就坐在了塔吊臂上,他很興奮,興奮過了頭,就有些高興了。一高興,他就扯著嗓子唱了起來。以前他也唱過歌,那時是在家鄉的田地里,他扯開嚨喉喊,沒人笑話他,到了城裡之後,他再也沒有唱過歌。現在他又有了唱歌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家鄉的田地里,於是他就唱了。

  結果工地上下的燈就一起燃亮了,晃得他都睜不開眼睛了。是工地的保安先發現了他,又找到了工地管安全的頭,他們把燈都打開了,地上、地下一片通明。這時他看清了地面,地面上聚滿了人,都伸著脖子向天空中望,他知道他們在看他。平時他站在人前,總有直不起腰來的感覺,現在,他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此時,他不僅挺直了腰杆,還有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他望著地下的人群,渺小得如一群螞蟻。此時此刻,他有了一種偉岸的感覺。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他唱歌,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他發現自己很有些歌唱的天賦。他甚至忘記了爬上塔吊的初衷。

  在酒精的作用下,魯小岩在這一瞬間的創舉達到了一生的頂峰。他一邊唱歌,一邊站了起來,甚至還做了幾個展翅欲飛的動作。下面的人群便一片譁然。有人在跑動,朝著不同方向跑,他們跑什麼呢,魯小岩覺得有些不理解。

  這時有人沖他喊:下來,快下來。

  聲音渺遠的很,又被風吹得支離破碎,但他還是聽見了。這時,他才想起他爬上塔吊的最原始的初衷。他看出了他們的恐慌,死是可以的,但他不想就這麼去死,他要見老闆,把話說清楚,他要親眼看見老闆把他們的工錢交到他們的手中。想到這,於是他衝著塔吊下大聲地說:我要見老闆,給我們工錢。

  話一喊出,他的目標堅定了,剛開始他的思維有些混亂,甚至忘記了爬上塔吊的初衷,現在他清晰了,他一遍遍地喊:我要見老闆,給我們工錢。

  他一遍遍這麼喊著,機械、響亮。後來他又增加了一些內容。他喊:不給工錢,我就從這跳下去。

  顯然,他們是不希望他跳下去的。這時,他發現了鳴著笛駛來的警車,還有拖著長音消防車。警車他是熟悉的,二柱死的時候,也有這樣的警車鳴叫而來。可是他並沒有死呀,他不明白警車和消防車是何用意。不管他們是何用意,反正他堅定了自己的信念,那就是,老闆不給錢,真的就死給他們看。

  後來他不喊了,他的嗓子啞了,風吹得他渾身冰冷,上下磕著牙齒。他冷得要死要活。地下一片忙亂。有人舉著擴音器沖他喊:師傅,你們的老闆馬上來,請你下來,有什麼問題下來解決。

  聽口氣是警察在喊。他已經沒有氣力說話了。剛開始他大聲唱歌,後來他又一遍遍喊著要工錢,現在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手腳凍得僵硬麻木。他望著地面,在人群中,他看見了三胖子、豆芽菜和老拐,他們裹夾在眾人之中,仰著頭望著他,他們一起沖他喊著什麼,都喊了些什麼,他一句也沒聽清。

  他不能不把工錢要回來,三胖子娘,年初的時候,發現肚子裡長了個瘤子,三胖子等著拿錢回家讓老娘住院呢。

  豆芽菜的老婆給他生了個兒子,半年前來信說,自己沒有奶水,等他回家把錢捎回去給孩子買奶粉。

  老拐都三十多歲人了,找了好多女人都沒談成,來城裡打工掙錢,好不容易說了個寡婦,等他春節拿了工錢回去結婚呢。

  自己呢,老婆、孩子都在等著他。該給老婆換件衣服了,孩子明年就該上學了,還要準備上學費。

  他為自己,為了三胖子、豆芽菜、老拐無論如何也要討回工錢。討回工錢後,自己就是死了也值了。要是不死,明年無論如何也不當他們的頭了,這種滋味他受夠了。

  老闆終於出現,老闆通過擴音器喊:你下來,我給你們工錢。

  老闆這種話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他不會信他的話的。他要親眼看見老闆把錢送到三胖子等人的手裡,否則就是說破天他也不會下去的。

  地下的人群在晃動,忙忙碌碌的,有人在往地下鋪墊子,是那些消防員。他們鋪墊子有什麼用,難道是怕自己摔下去麼?這時,他說得自己有些困了,剛上塔吊時那股興奮勁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他閉上了眼睛。迷糊著,似乎睡著了。

  他說:老闆,給我們工錢吧,求求你了。

  他還說:老闆,我給你跪下了,算我們全家人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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