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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異國他鄉的那股子新鮮勁早已經過去。我開始發現,美國人並非傳說中那樣,看不起中國人。他們其實挺好的,對各國來美淘金的英雄兒女,他們基本上一視同仁,並非常友好。種族歧視的殘渣餘孽畢竟是極少數。偉大領袖毛主席在世的時候,不也這樣說過嘛:右派分子只占全國人口的百分之幾點几几,是極少數。「百分之幾點几几」的數量,就是個「極少數」。至少在計算機沒有普及之前,就是這樣的一個概念。當然,在看待當年領袖的這句語錄時,我們要一分為二地看問題。千萬不可以拿另外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來論證這句話的準確以及精闢性。

  好幾個月以來,令狐帶著我,先後更換了三四個打工的場所。另外,他留在國內的那些債務,基本上也被他償還乾淨了。只是學校的生活費學雜費等瑣碎費用,卻又使得他對資本主義充滿了敵視情緒。有一次閒聊,他一邊給國內的朋友發電子郵件,一邊恨恨地發牢騷:「乾脆我們販次毒算了?跟美國的條子們賭一回!一球定輸贏。」

  我說:「在國內我都沒作奸犯科,跑來這裡發什麼顛?販毒?那還不如去賣身!聽說美國的怨婦比較多,那麼當鴨子豈不是很有搞頭?不是說你們湖北人有九個鳥嘛,你拿其中八個去試試?」令狐聽後勃然大怒,說,去去去,我國內有個死黨,就是死在那個病上面。咱們還是什麼都別干,就這樣,像個泥濘中打滾的豬玀一樣賴在美國。好死不如賴活嘛。

  住在我們隔壁的李家兄弟,是兩個賊精賊滑的上海阿拉。每天清晨,二李都要出去跑步。對我們說是鍛鍊身體,以便將來回國時,可以報效祖國。其實他們倆是出去拾垃圾。他們房間裡的電視機、洗衣機、電腦、冰箱,基本上都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當二李跑步的謊言,終於被我和令狐倆戳穿時,大李哈哈大笑,說,媽的,這算什麼?我們兄弟倆替美國人擦擦屁股,還以實際行動,猛烈支持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倡導的環保政策。為國爭光!

  看見我和令狐倆一個勁地都在向他們兄弟點頭,說,要得要得。小李也來了點勁,跟在哥哥的話屁股後面,弟弟也來了一句。他用軟不拉雞的上海話說:「其實美國滿地都是黃金!就看咱們肯不肯為黃金而彎腰。打工太辛苦,也不划算。所以我們兄弟倆堅決不打工!」

  小李在國內是個慣偷。不知道來美國進修MBA的大李,通過什麼手段,把弟弟也弄到了美國。據小李自己說,在國內作業時,他曾經被失主掰斷過一根手指。可能是哥哥於心不忍,怕弟弟呆在國內,失手時,會被其他野蠻的失主,再弄斷一條腿吧。但在美國,小李卻從未失手被擒過。「哈哈,美國佬都是馬大哈。可能他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小錢。而且我在美國干老本行,一方面是為國爭光,發揚國粹。另一方面就是為社會主義報仇。過去他們在我們國家搶過多少東西?媽的,那些東西現在都是無價之寶啊!」

  他繼續說:「在這裡,我沒偷,是拿!你們倆真是書呆子。那些大商場,寬廣無邊,沒幾個人看,閉路電視算個鳥?隨便拿雙名牌跑鞋,名牌皮帶、領帶,往懷裡一揣,媽的一晃眼我就不見啦。這樣的事,一天我就干兩回。多了不能幹,那樣容易翻船。那些貨,我到黑市一轉手,嘩嘩響的美金就到了手。一天多少進帳?這個可說不好。基本上要比你們倆高吧。我賣的便宜啊,一雙正宗鱷魚皮鞋,標價好幾千,我五分之一四分之一的就甩賣掉。回頭商場裡的東西還多著呢。」

  因此,小李發電子郵件或者打電話回上海,對親戚朋友們都這樣說,他說美國是天堂,而他小李,則是只快樂的天堂鳥。有次,我一個人在某家大商場裡逛來逛去,忽然發現一雙破舊的皮鞋,上面的英文介紹是鱷魚。一開始,我以為是某個名人擺在商場拍賣的。可當我拿起來一看,居然是MIDE IN CHINA,產地是上海蒲東某某工業區。那麼說,原來那雙新鞋就是這樣不翼而飛了?再看到牌子上標的那個價碼,嚇我一跳。折算一下,假如把那雙鞋的美金折合人民幣的話,至少有一萬多。看來,那個上海小阿拉跟我們說的,基本上屬實。

  站在那雙已被掉包的名牌鞋櫃前,我禁不住心想:這裡既然是同胞小李這類人的天堂,那為什麼不可以是周一平的樂土?小李幹得,我小周就干不得?可能是日有所思,當天夜裡,我就做了個惡夢。夢裡面,我看見自己的腰已經斷了。整個身子像條被刀切斷的藕一樣,變成了兩截。中間還粘著些絲。可地下卻堆滿了許多我極其渴望的東西:有滿地的美金,有無數的美女,另外,好象遍地都是那些我從來不敢問津的名牌皮鞋。真的只要我一彎腰,就可以得到它們。可是,我的腰已經斷了,飄在惡夢裡,我急得大喊大叫。我在惡夢裡焦急地叫囂:「我的腰斷了,媽的!怎麼彎?」被令狐一巴掌扯醒時,我用手摸了摸臉,發現自己在夢裡,居然已經淚流滿面。

  那個夜晚,紐約上空的風,像梳子一樣,輕輕梳理著臨窗而立的令狐與我。四周極其寂靜。後來,我懷疑可能是我自己的感覺出現了問題。美國的首府,又不是莫斯科的郊外,它的夜晚怎麼也會如此安寧?那晚,是我先說話。我站在窗前對令狐說:「我甚至可以聽到露水在樹葉上滑動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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