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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塊洗衣息

  支離破牆何足道,

  板床便器亦堪笑。

  山珍海味固佳肴,

  肥皂胃開香更超。一九六八年春

  無報章書刊閱讀,終日無所事事,冷酷的生活是會令人瘋狂的。為自救起見,以下便是自己立下每天的生活日程:除了兩餐飯,兩次洗刷馬桶和沿室小跑幾圈運動鍛鍊外,剩餘時間,坐在所謂的床板上,先是精神會餐,想著什麼回鍋肉呀,香酥鴨呀,松子桂魚呀,干燒冬筍呀,棒棒雞呀,粉蒸肉呀,芙蓉雞片呀,魚香肉絲呀……。繼則坐在板床上盯注著對面破壁上的裂紋斑漬,心馳神往地想像出幾幅有趣的畫面。一幅是「廟會」,在一條南北走向的不太寬的馬路北頭,有座高聳的古廟,東西路旁搭蓋了竹棚,不少攤販出售各色各樣的食品、衣物、手工藝品和用具等等。老老少少紅男綠女川流不息地來來回回擠看,有的女人攙著孩子走向古廟,有的人從古廟出來,有的興高采烈地買各種東西。在左邊小攤後面斜土坡上的樓房窗口,男女伸頭窗外爭看熱鬧。人們來來往往,興致勃勃地欣賞盛會。另外一幅是:

  「赴舞會」。離古廟不遠,有一舞廳,人們在舞池裡跳舞。在此舞廳附近,有幢普通洋房,室內布置一般,一位年近五十的高大肥胖的男人,看上去像位紳士,穿著白襯衫,正對著穿衣鏡在系領帶。隔壁過道里一位胖女人,手拿熨斗埋著頭,認真地在燙衣服,想趕快燙好,讓這位紳士穿上赴舞會。看他們倆的神情,也許是夫婦關係吧!每次我都看得出神。就這樣在人間地獄裡消磨光陰。

  這段時間有好幾個月,一直延續到1968年5月,曾隨意記之:

  自得其樂

  凝眸殘壁畫二幅,

  廟會歡歌戲於途。

  妻急熨衣夫趨舞,

  囹圄獨影人不孤。

  四、獄中新友

  1968年5月,總算允許我填單向家裡要衣服和生活用具了。我被批准獲得內外褲一套、洗臉巾一條、肥皂一塊、牙刷一把和《毛澤東選集》一套。這些東西都放在板床枕頭旁,房裡頓時有了些生活的氣氛。從此生活日程上多了一個讀《毛選》的節目。我想趁此機會把《毛選》通讀一遍,從此精神上有了支持的力量。

  8月10日左右,鐵門「格嘟」一聲,女隊長進來叫我把東西收拾收拾跟她走。她帶我到了另一個「號子」,就走了。這號房裡,一位女犯人見我進去一聲不吭,立刻站起來主動熱心地幫我鋪床,剎那間,送我來的女隊長轉回來,見她在幫助我,將她痛罵了一頓。犯人之間不能有互助的關係,否則就要被懷疑。這位被稱為女犯人的就是前煤炭工業部部長高揚文的妻子李蘊。她悄悄地告訴我說:「你的案子放鬆了,否則不可能離開審查的單獨號子,到集體號子來的。」說著又先後進來了三人——日本女犯人、某部長妻子姓余、還有曾任故宮博物院副院長彭炎的妻子阮波。

  我被隔離審查十多個月,忽然有幾個人同住一個「號子」,真是如魚得水,心境活躍很多。但雖是集體「號子」,卻有規定:互相不許說話,不准彼此互問案情,在生活上互助等等。即使開飯時,值班人也只能接耳細聲問每個人吃多少。若不小心聲音響些被獄警隊長聽見,不是挨罵就是被處分。事實上,我們總是以一人作眼哨,其餘的照樣彼此輕聲談論國事、聊天。

  有一次,我和李蘊同去廁所,刷完便桶回來,號里二人不知為何都面向牆壁罰站,隊長見我倆,便大聲喊:「快去牆壁站住,不許動!你們這些反動分子不識抬舉,今後一個人犯了錯,就像現在一樣,都要受處分,知道嗎?」過了一小時才叫坐下,事後曉得:姓余的不知為何事和女隊長回了幾句嘴。不幾天,日本女犯人走了。「號子」就剩下四人。我們四人共餐,同樣飯菜,一小盆醬油湯。每次吃完後,四人輪流用指頭刮吃盆邊一圈的殘油。

  這「號子」較小,有扇小窗,終年曬不進陽光,冬季又從無火爐,寒氣人骨,夏季陰濕。我們四人白天各自裹著棉被排排坐,夜間擠著睡覺。時過十月小陽春後,氣候逐漸轉寒人冬。我體質虛弱,怕冷不怕熱,我只好厚著臉皮說:「隊長,天氣越來越冷,請給我一套棉衣褲。」「你不好好交待,棉衣給別人就不給你。」女隊長站在門口毒罵著。李蘊見我這白髮老人衣著單薄,便悄悄地打開自己的包裹,將多餘的一件棉背心慷慨地借給我穿了。真是雪中送炭,異常感激!出獄後,雖已還了人情,但此情此義,永不忘懷!

  功德林是所寺廟,座落於北京德勝門外關廂西側。據說建於金代。當時曾有僧人設立濟養院救濟貧飢,傳說凡死於此者,屍棺內放四個碗、一把繩,代表馬蹄和尾巴。意要死者下世為皇帝效犬馬之勞。清朝時設粥廠,施茶、粥、衣、藥。光緒二十年成為習藝勞改所。民國二年起軍閥政府改為監獄,可容納一千餘人。1928年後關押過大批革命政治犯。新中國成立後,國民黨不少將領在功德林受改造出獄。

  第三十七章 「半步僑」監獄四年

  一、押往「半步橋」監獄

  1968年12月6日,天色陰沉,令人煩悶。傍晚,獄警隊長開11進來,板著臉吩咐每人把行李整理好。大家愕然,不知何故。彼此你看我,我看你,猜不出將發生什麼事。我心裡忐忑不安,打開行李把李蘊借穿的棉背心謝還了她。我的行李最簡單,獄中的被蓋和一個小包裹而已。一會兒,獄警隊長進來說聲「走!」我把行李搭在肩上和大家一起跟在她後面走出大門,見一大堆人將行李背的背,提的提,抱的抱,也有好些人把行李搭在背上。我們排著隊,埋頭開步魚貫向前走去,經過幾條彎曲的小徑,到了一座樓房的大院,院裡停了兩部大麵包車。領隊人叫我們把行李放下,臉對牆站著,不許看院內動靜。只聽得「快上車,快上車!你們這些人怎麼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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