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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戒備,四人拍打著寺門:

  “請開門讓我們進去!”

  官兵繼續無聲掩至,殺氣騰騰。

  小可又驚恐大叫:

  “師傅!師傅!”

  ——他是溫室的花,殿中的佛,殼裡的蝸牛。這十年,具緣、訶欲、善良而無助,怎面對風橫雨驟?

  一切理論,都壓不住殺機。

  紅萼此時排眾而出,撐著腰,驕橫地叱道:

  “你們沒看清楚我是誰麼?”

  官兵的頭領一笑:

  “公主已出宮門,等同庶人了。”

  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原來她已無權無勢無說話之餘地了。

  難怪世人多麼嚮往這些。

  石彥生決定不作逃避。他是男子漢大丈夫,迎戰才是己任。

  馬上一手抓起那稚嫩又成熟的小可,他人生短暫日子裡頭,那不遺餘力地“指導”他的小老師。他不求報答沒有私心,像野外綻放的小花,毫無條件貢獻它的香氣,他敬佩小可。——但,他要與他分別了!

  抓起他後,縱身一躍攀住寺門的一棵大樹纏枝,借力一蹬,順勢拋起孩子,讓他牢牢抓住屋檐,他要把他扔回他的世界去。

  他聽到這刻不容緩的大動作後,小可往寺內掉下,和僧人們承接的喧囂。小可安全了,他吁一口氣。自己的危險才剛開始。

  “小可再見!千萬不要開門!保重!”

  他們不再向方丈哀懇,也放棄了這個堂皇的避難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只是那官兵的將領正義凜然地:

  “奉新太子之命清除叛黨,以正法紀!”

  雙方都覺得自己是,對方非。故氣壯。

  這便是戰場嗎?

  石彥生振臂一呼:

  “弟兄們!我們還是豁上吧,免得連累出家人!”

  背水一戰,大開殺戒。

  很久沒有廝殺過。正面交鋒,軍人們儲存了的戾氣,伺機待發。

  不明不白地走上了絕路。惟有殺將出一條血路。

  殺得眼都紅了……

  此時更見萬樂成,閃躲避過此戰。石彥生猜得幾分。告密者一定是他!

  在混戰中,奪了一把劍,把樹後的萬樂成自頭頂至胸前一削,他避不及,一條淺淺的血線劃下,黃金自衣襟中滾出來,這只是他的一份賞金。

  這共同進退的八人中,已有三個被殺,一個受傷,寡不敵眾。石彥生一劍直刺“弟兄”心房,他憤怒地:

  “你出賣我們!”

  鮮血逬射,污了他一身,但這人倒地,臨終時道:

  “……難道,你不是……出賣者……嗎?”

  石彥生一怔。負傷的郭敦,在如此危急的情勢下,不忘向萬樂成屍體上戳上一刀。他狠狠地戳下去。“自己人”,最知道如何出賣你的正是自己人,往往比任何人奏效。

  郭敦的刀還未及提起,官兵的快刀已至,一砍,郭敦無法不放手,但兩根手指頭被削去。

  石彥生把郭敦一推,撞倒了紅萼。於此存亡關頭,還是趕逐遠離。他老是要她走:

  “你先走!”

  這一推,分了神,一個官兵自後襲擊,石彥生為了保護紅萼,咬牙身擋,吃此一記刀傷。另一突襲又來了。

  紅萼來不及答應,不假思索,順理成章地,就承受了它。

  她在咫尺之間,什麼準備也沒有,在他面前,生生承受了這一刀,直剖心房!

  任何事情要發生了,沒有人是“準備好”的。總是突如其來,措手不及。

  盡歡之際,悲從中來。

  登峰造極,又一跤失足。

  一陣眩暈,萬物打轉。血自心中狂涌淘空。

  她身體很輕,如同飛舞。無定的一生,舞過來舞過去。大太陽照在臉上,眼睛乾澀了,有很多話想說……艱辛地張開嘴……

  她癱軟了。很不甘心。

  “紅萼!”

  石彥生悽厲地大叫一聲。

  但她已如花瓣散落。

  “我……冷……”

  她甚至一句話也沒說完就死了。連嘆息呻吟都沒有。死的時候,是一個庶人。是一個尋常老百姓。只想追隨她看中的、心愛的男人。

  石彥生如同被野獸當胸挖掉了心一般痛。他暴怒起來,完全失去了理智,火一下子竄到四肢百骸,周遭都是獸,他眼睛噼啪作響,手起劍落,亂砍亂劈,見人就殺,一切修為悉數拋主腦後。

  他是為了索命。

  當廝殺的時候,每一個敵人倒下了,他渾身有甜意,非常猙獰。力量像是倍增。

  報仇!

  見人就殺!絕不留情。

  直到官兵全軍盡沒了,他猶止不住自己,不斷喘著氣,向空中揮舞著利器——甚至一時間忘了為什麼殺人。……

  援兵已至。

  勢色不對,石彥生被二人拖拽,半瘋狂地,覓地而逃。

  他再沒有機會回頭了。

  20

  月亮很圓。

  時近中秋。水上有精緻的畫舫緩緩漫遊,絲竹管弦在伴奏著文人雅興。河邊一群小孩在點花燈。燈月光影幻作五色。

  團圓節日,熱鬧喧囂的世界在竹林子外面。

  逃亡中的三個人,石彥生、郭敦、趙一虎,過了晝伏夜奔的兩天後,已憔悴疲憊不堪。

  這話是誰說過的?――當所有螃蟹都是橫走,一隻直行的,就沒去路了。……

  月夜的竹影,連枝帶葉,遠看像一群披頭散髮的野鬼,近看卻是一隻只軟垂的手,女人的手,死去的女人。

  死亡接二連三,令他心冷。

  望著夜空中的明鏡,沉痛而沉默。

  但沉默太久,足以令人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又一次走投無路了。趙一虎悶著粗嗓門:

  “媽的中秋了,全城的人忙著過節,只有我們,忙著殺人和被殺!”

  郭敦那失去兩根指頭的血手,此時才開始劇痛:

  “我不想死!可憐我還沒成親。我弟弟還小,怎麼養活爹呢?”

  “哼!沒做的事多著呢――我們原來不是好好的嗎?”

  趙一虎一臉冤枉道:

  “根本就不關我們的事!”

  “管他們兄弟誰是誰非?誰是好皇帝?誰是昏君?到頭來,倒落了兩手血。”

  竟便向石彥生指控了:

  “都是你!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把頭顱割下讓我倆帶去吧,頂多兵變之事絕口不提,說不定保了一命――”

  話還未了,另一個扇了他一嘴巴:

  “你瘋了?知得這樣多,還能活?”

  分不清甲或乙,他或他,二人噼噼啪啪地扭打起來了。都是遷怒:

  “是誰說受不了,要下山的?”

  “是誰貪吃肉?貪吃可惹出大禍來!”

  一個卡住對方的腦袋往下摁,一個舉起拳頭亂捶伸腿狠踢,一來一往,人仰馬翻地。

  “還不是萬樂成沒義氣?還不是那一萬兩黃金?還……”

  一壁怒罵一壁揪斗,出手都很重。各人的血濺到對方身上。在邊緣絕望地發泄。打得對方暈頭轉向。嘴角淌著殘涎,又腫又歪。

  “住手!”

  石彥生忍不住了,躍將出去,半勸半打,動武一番才把二人分開。

  三人均氣喘咻咻。

  在滿月的銀輝下,血污狼藉。

  石彥生暴喝:

  “想不到我們也來自相殘殺!”

  都怔住了。

  潦倒地泄氣。

  難道這是自相殘殺的年頭?

  石彥生感慨萬分:

  “我們都是軍士,沙場戰死,為國捐軀,才是大夥的光榮,現在?――”

  他頹然坐倒,攢著眉,皺紋刻在額上,一夜之間,成為烙印。

  “歷史都不是真相。誰的力量大,誰的事跡就輝煌。”

  若是當日全無誘惑,相見無事,則緊隨太子建成殺進玄武門,也許反面一舉把李世民等幹掉……

  奇怪,當這樣設想的時候,他好像想通了一些,又說不上是什麼道理。

  郭敦抹掉嘴角的血污,忽地又想提問了:

  “我……心中另有一個問題,一直不敢問……”

  “問吧。”

  “怕人笑我幼稚。”

  趙一虎氣極,大喝:

  “媽的你問吧!你還怕那老和尚不成?”

  他鼓起勇氣,生怕失言:

  “真的,如果兵變是我方策動――我的意思,誰贏了,誰便去斬糙除根……”

  石彥生接著道:

  “如此一來,對方便是‘叛黨’,而的責任,就歸咱哥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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