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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我說。實際上對我的反映也極好,因我做事心細。一般臨時工用大型電動割糙機大致割畢,剩下部分的處理相當馬虎。那樣省時間,又不累。我的做法完全相反。機器用得馬虎,而在手工上投入時間,機器割不好的角落都做得一絲不苟,效果當然可觀:只是收入不多,因是計件工,工錢取決於院子的大致面積。而且由於總是彎腰幹活,腰痛得厲害,這點沒實際幹過的人體會不到,干慣之前連上下樓梯都不自如。

  我做得細心倒不是為了得到好的反映。或許你不相信,自己只是喜歡剪糙坪罷了。每天早上磨好糙坪剪,把割糙機放在農用車上開去顧主那裡,開始剪糙。有各種各樣的院子,有各種各樣的糙坪,有各種各樣的太太,有熱情厚道的太太,有冷若冰霜的太太。也有的年輕太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T 恤又不戴辱罩,蹲在剪糙的我面前連辱頭都露了出來。

  總之我剪糙不止。大多院子的糙坪都長得蓬蓬勃勃,儼然成片的糙叢。糙坪長得越高,越有幹頭。幹完後,院子印象整個為之一變,那感覺委實妙不可言,就好像厚厚的雲層突然散開,四下流光溢彩。

  一次——僅一次——完工後同一個太太睡過。她年齡三十一二,身材小巧,辱房又小又硬。我們在全部關合木板套窗熄掉燈盞的漆黑房間中交合。她仍身穿連衣裙,拉掉三角褲騎在我身上。胸以下部位不讓我碰。她的肢體冰涼冰涼的,唯獨下部溫暖。她幾乎沒開口,我也不做聲。連衣裙下擺簌簌作響,或快或慢。中間響過電話,響一陣子不再響了。

  事後我忽然覺得同戀人的分手可能同那有關。倒也沒什麼根據必須那樣認為,只是總有那麼一種感覺。是那個沒有接的電話的關係。不過無所謂了,事情已然過去。

  “可是不好辦啊,”經理說,“你現在抽身,接的活兒應付不來,正是忙的時候。”

  梅雨使得糙坪好一陣瘋長。

  “怎麼樣,再干一星期可以麼?有一星期人就能進來,好歹可以維持下去。再多干一星期,我出特別獎金。”

  可以,我說。眼下又沒有什麼特殊安排,再說工作本身我不討厭。不過也真是怪,剛想不要錢了,錢又一下子來了。

  連晴三天,下一天雨,又晴三天——最後一周就這樣過去了。

  夏天,一個令人陶醉的美麗的夏天。天空飄浮著稜角分明的白雲,太陽火辣辣地烤灼著肌膚。我背上的皮整個掉了三回,早已變得漆黑漆黑,連耳後都是漆黑的。

  剪最後一次糙坪的早上,我身穿T 恤短褲,腳登網球鞋,戴著太陽鏡跳上農用車,朝我最後一個幹活的院子開去。車上的收音機壞了,我打開從宿舍裡帶來的電晶體收音機,邊聽搖滾邊驅車前進。搖滾鏗鏘有力,山呼海嘯。一切都圍著夏天的太陽旋轉。我斷斷續續地吹著口哨,不吹口哨時便吸菸。FEN(註:Far East Network 之略,美軍遠東廣播。以駐軍從其家屬為對象,總部在洛杉磯。)電台的新聞播音員連連道出音調怪異的越南地名。

  我最後工作的地點位於“讀賣”所在地附近。得得,幹嘛神奈川縣的人非得讓世田谷來人侍候糙坪不可呢?

  但我沒有就此說三道四的權利,因為這份差事是我自己選擇的。早上去公司時,當天工作地點全部寫在黑板上,可隨自己喜歡的挑選。大部分人都選近處,往返不花時間,件數也幹得多些。相反,我儘量選擇遠處,一向如此,大家都感到費解。前面也說過了,臨時工中我資格最老,有優先挑選的權利。

  這也沒什麼理由,只是喜歡去遠處,喜歡在遠處的院子剪遠處的糙坪,喜歡看遠處路旁的遠處的風景,但我這麼解釋怕也無人理解。

  途中我把車窗全部打開。離城市越遠,風越涼快,綠越鮮亮。熱烘烘的糙味兒和干慡慡的土味兒撲鼻而來,藍天和白雲間的分界是一條分明的直線。天氣好極,正合適同女孩出去做夏日短期旅行。我在腦海推出清涼涼的海波和熱辣辣的沙灘,推出空調機遍灑清涼的小房間和幹得喳喳有聲的藍色床單。但僅此而已,此外什麼都無從想起。沙灘和藍床單交替閃現在腦海里。

  在加油站灌滿油箱時我腦海里也是同一場景。我躺在加油站旁邊的糙叢里,帳悵地望著加油站人員確認油位和擦車窗玻璃。耳貼地面,可以聽到各種聲響。遠處波濤般的聲音也可聽到。但那當然不是什麼波濤,不過被地面吸入的各種聲音混在一起罷了。眼前的糙葉上有小蟲爬行。帶翅膀的小綠蟲。爬到葉尖,遲疑一會又沿原路爬回。看樣子並沒怎麼失望。

  大約十分鐘加油完畢,加油的人按響喇叭示意。

  要去的那戶人家位於山半腰。山丘舒緩,而勢態優雅。彎彎曲曲的道路兩旁櫸樹連綿不斷。一家院子裡兩個小男孩光著身子用軟管互相噴水,射向天空的水花架起一道五十厘米左右的小彩虹。有人在開窗練鋼琴。

  按門牌號找去,很快找到了那戶人家。我在房前剎住車,按響車笛。無人回應。四下萬籟無聲,連人影也沒有。我再次按了聲車笛,靜等回應。

  房子不大,整潔利落,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外牆抹有奶油色灰泥,房頂正中突起一個同樣色調的正方形煙囪。窗框是灰色的,掛著白色窗簾,窗框窗簾都早已曬得變了色。房子雖舊,卻舊得甚為得體。去避暑勝地,常有這種感覺的房子,半年住人,半年空著,這裡便是那樣的氣氛。生活氣息因某種緣故已從建築物里散發一盡。

  帶花孔的磚圍牆只及腰高,往上是玫瑰籬笆。玫瑰花早已落盡,綠葉滿滿地承接著耀眼的夏日陽光。糙坪什麼樣倒看不出,但院子相當寬敞,高大的樟樹往奶油色外牆投下涼絲絲的枝影。

  按第三遍鈴時,房門慢慢開了,閃出一位婦人。個子委實高得驚人。我也決不算個小的,但她比我還高出三厘米。肩膀也寬,看樣子就像是在跟什麼慪氣。年齡五十上下。漂亮雖談不上,但臉形端莊。當然,雖說端莊也不是給人以好感的那種類型。濃眉毛,方下頦,透出一旦出口決不收回的倔強。

  她以惺忪渾濁的眼睛頗不耐煩地看著我。夾帶幾許白髮的硬發在頭上波浪起伏,從褐色連衣裙的袖口松垮垮地垂下兩條粗大的胳膊。胳膊雪白。

  “剪糙坪來了。”說著,我摘下太陽鏡。

  “糙坪?”她歪起脖子。

  “嗯,接過您電話。”

  “唔,噢,是啊,是糙坪。今天幾號?”

  “十四號。”

  她打個哈欠。“是嗎,十四號了!”接著又伸個懶腰,簡直像一個月沒睡。“有煙?”

  我從衣袋掏出短支“希望”遞過去,擦火柴點上。她很愜意似的朝天“呼——”地噴出一口。

  “要花多少?”她問。

  “時間麼?”

  她使勁往前探,下頦點了點。

  “這要看大小和程度。看看可以麼?”

  “可以。不是首先要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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