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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年卿沉默道:“記得。”

  “你再重複一遍。”

  屋內安靜,章年卿沉默不語。十八歲他能說出去的話,三十八歲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孔丹依端起手邊香茶,“不說也罷。我知章首輔什麼意思”

  “師母。”章年卿苦笑,“不要叫天德首輔,天德受不起,折煞我了。”

  “好。”孔丹依從善如流,“你們的事,幼娘和我說過了。我明白你什麼意思,如今章三少爺身居高位,想添房也實屬正常。你不必說,我知道。姑且我就信你是為了幼娘。可師母有一句話,你聽不聽。”

  “天德洗耳恭聽。”章年卿神態謙卑,十分認真。

  孔丹依道:“天德,你懂朝堂,卻不懂女人。這後宅里的女人,你覺得是個玩意。”呷了口茶,她道:“可女人們不一定這麼覺得,你想的是騰幾間屋子,隨便將人安置。可那些女人就會那麼安分嗎?”

  “不說別人。你知道我爹的學生——劉俞仁是怎麼落到這幅田地的嗎。”

  章年卿低道:“內宅之禍。”他內心終於動容,觸動道:“師母,我知道”錯了。話未說完,抬眼愕然不已。

  孔丹依撲通跪下:“章首輔,看在我家幼娘為你生了一兒一女的份上……求你,善待她。”

  “師母你起來,你快起來。”章年卿跟著跪下,慌忙攙扶著孔丹依。

  孔丹依年近半百,跪在地上,重若千斤。章年卿扶不起來,只能跟著跪牢。

  孔丹依泣道:“天德,你是個好孩子。我只有幼娘一個女兒,你當年說,你會好好待她。我才沒有將她在閨閣里多留幾年。”

  “我一直覺得,女兒家最幸福的日子,就是沒出閣的時候。出於私心,我一直想把幼娘多留幾年。可你那時候多會騙人啊,哄小姑娘,哄的花招百出。幼娘身心都掛在你身上。”

  “女大不中留,我能怎麼辦。”

  孔丹依淒涼的笑,苦澀又無奈。沒有一點強硬之色,有的只是滿滿的哀求。

  第220章

  孔丹依止住哭泣後, 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她拭淨眼淚, 抱歉道:“抱歉, 失態了。”說罷站起來。

  章年卿手從師母胳膊處滑落,怔怔的看著師母收拾好儀態,仍跪在地上,姿勢不變。孔丹依看見了, 卻沒有叫章年卿起來。熱水微燙,皸的指尖發紅, 孔丹依眼瞼下方也是一片紅意。

  氣氛有些尷尬。

  章年卿屏氣斂息, 終於擠出自己的請求。“師母, 我想和馮俏當面談談。”想了想, 覺得不妥,解釋道:“這畢竟是我們夫妻之間的誤會。”

  “誤會?”孔丹依停下動作,沒有要求他解釋只道:“幼娘的屋子你熟門熟路,我不差人領你去了。她見不見你, 我不管。”

  “天德, 謝過師母。”章年卿哽咽一下,面色如常,大步離開。藏藍直裰衣擺在跨門檻時, 打了個鞦韆兒。

  再度踏入熟悉的舊景, 章年卿感到分外懷念。

  馮俏出嫁這麼多年,閨閣仍是未出嫁的樣子。內里章年卿還沒看到,可外面的一花一糙,皆如原樣。章年卿不禁想起孔丹依說的, 要把馮俏多留幾年的話。

  這些年,除了樹更繁,花更盛。院子裡的花鳥役多了些外,連幼時伺候馮俏院子裡灑掃的小丫鬟,孔丹依都不舍的遣散。

  “你把我如珍如寶的女兒搶了去,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她!”章年卿耳旁又迴蕩起,孔丹依聲嘶力竭的質問。

  章年卿如今可算是信了,師母不是在唬他。孔丹依是真的這麼想的——她是真的捨不得把女兒嫁給他。

  章年卿去時,馮俏已經睡下。章年卿不知道馮俏是真睡假睡,只能望而卻步。躊躇許久,終是挫敗回府。

  月光皎潔。回府的路上,章年卿想起很多年前,兩人第一次冷戰。那時他們的心還在一處。只是彼此擔憂著對方,才故作冷淡。

  這次不一樣,俏俏以為,他和她離心了。

  章年卿心悶悶的疼,仿佛被什麼撕裂。回到章府也魂不守舍,仿佛沒有了主心骨。陳伏看的焦急,卻不知如何幫忙。

  直到遠在河南的陶孟新知道這件事時,章年卿和馮俏還沒有和好。

  這場曠日持久的冷戰,終於讓孩子們察覺出不對勁兒。

  章明稚從孔府回來,怯怯的問章年卿:“爹,你是要給我找小娘了嗎。”

  章年卿心裡一澀,“元元,過來。”他深深抱住女兒。

  明稚感到很迷茫,她知道自己有個辱名叫元元。可爹並不喜歡叫,只有娘才這麼喊她。章年卿喜歡喊她,阿稚。

  爹,是想娘了?

  章明稚不敢確定。

  明稚不是小孩子,她隱隱猜到父親惹母親生氣了,所以母親才躲回馮家,不願回來。可明稚不想幫著父親勸娘回來,儘管她很想這麼做。

  明稚委屈的想著,她難過受傷的時候,希望躲在娘懷裡求安慰。也許,有時候娘也需要外祖母懷裡求安慰。

  明稚垂下眼睫,又乖乖回了孔府。

  明稚不想馮俏擔心,不想給馮俏添麻煩。這次,她會很努力的少吃。希望娘接她回家的時候,可以開心一點。

  “爹。”明稚軟濡道:“我希望你和娘好好的。我從來沒見過你們吵架,我…害怕。”

  章年卿拍拍女兒後背,得知明稚想回去後,親自送她回孔府。

  另一個知情的兒子,則從頭到尾選擇沉默。章鹿佑將所有世界都花費在讀書上。章鹿佑沒有那麼細膩的心思,猜不到內宅的是是非非。

  章鹿佑記憶里,爹和娘最後在一起的場景,是他和爹下棋的畫面。他輸了。章鹿佑很不情願的猜,父母是不是因為他的‘不爭氣’而起爭執。也許這不是他們吵架的真正原因,但極可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

  章鹿佑想,他的任性若殃及父母,算什麼英雄好漢。自此咬牙讀書,再不懈怠。

  章鹿佑本就聰慧,只是不喜拾人牙慧,活在父親的光環下。拉不下面子,不敢面對成敗。若成了還好,若敗了。好面子的少年,最怕人指著他。瞧,這就是大名鼎鼎,章年卿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章鹿佑寧願別人覺得他不學無術,然後一鳴驚人。也好過人人都說他勤學至此,也不見如何。少年心性,正是好面子的時候。

  不過,誰不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

  察覺兒女變化的章年卿,更是想念馮俏。澀澀一笑,馮俏把孩子教的可真好。從來都不要他操半點心。

  馮俏在時不覺得,家宅瑣碎,紅白喜事,人情往來,相夫教子她都做的井井有條。十年如一日,不出半點紕漏。可做得久了,不知不覺就成了理所當然。

  章年卿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沒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直到他自己開始做起這些小事。這才恍然發覺,原來這些小事是這麼消耗人精力的一件事。偏偏瑣碎的沒有任何功績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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