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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地窩子從壕溝的石堆中步入,裡面五尺見方,深約十尺,中間與營帳一樣,供了火盆,十分乾燥暖和。火盆旁放了擔架,上面一人形容焦黑,唯有眼部能夠轉動。

  醫官見了連曜進來,行了禮道:“大都督,這名傷者燒傷甚重,就憑我們這點藥材還是回天乏術,此時用了花紅冰皮藥酒,人清醒點,但也只怕是迴光返照,大都督有什麼要問的,還是要儘快。”

  連曜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點點頭示意醫官出去。心想自己這輩子生離死別看的太多,好像活過了人家兩三輩子的事情。那時候剛遇到這榻上之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大家烤著火說些無關痛癢的閒話,沒想到因緣際會落到了這樣的結局。真不知道自己又是如何下場,甚至比這韓雲謙還不如,不知能拋了屍身於何處呢。

  想到這裡,不由的長嘆一口氣,湊了過去。韓雲謙喉嚨抖動,顫顫巍巍終能成句:“你是來問那迷宮的地形吧。說真的,我被水西武士用索套擒了去,便被蒙上了眼睛,捆在馬背上一路顛簸,開始還有些光線,後被投入進了一處很是幽暗的地方關了,屎尿都沒人理會,受刑那日才被提出,到綁了上柱子才掀開眼罩。只記得幾處關鍵地方,進入地宮的時候是向左手邊拐,從地牢出來是從右手邊出,都是這般方向。”

  連曜還想詢問一些事情,但見韓雲謙吃力的樣子終是不忍。倒是韓雲謙自己道:“那個坐到對面台階上人十分詭異,不見真容,全身用大氅包裹了起來,我瞧見他的一隻腿腳是殘廢的,縮在衣袍裡面。”

  話說的長了,韓雲謙肺部劇痛,猛烈咳嗽起來,連曜端了藥湯放了稻草杆讓韓雲謙吸了。韓雲謙平復片刻,還是想說:“我這個樣子,千萬不要讓寶生看見,她是個孝心的孩子,見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雖然沒用,但沒有變節,是為朝廷大業而死,請連將軍將我的事跡報於朝廷,這樣能得到朝廷褒獎,就用這賜葬敕諭的榮譽為寶生榮養下半生。”

  “連大人,你上次幫我護送寶生回來,她贊你是守禮的正派人,這次我還請你幫幫忙,幫我照看她,對外只說是我韓雲謙遺留的養女,劉五妹。我曾經幫寶生定了一宗親事,想來總是不妥,請連大人將我退婚的意思告知寶生的舅舅,終是散了這門事情我才能放心。”

  韓雲謙說的激動,想抬手可終是無力:“我畢生心血都用作金石考據,著有一作,這事沒有對寶生提及過,我遷居龍陽之後,生感朝廷動盪,於是將著作藏於龍陽居所下首一樟樹的樹洞之中,此書雖是不是孔孟正道,但也絕不是奇淫技巧。我搜集到歷朝歷代數本古籍,還有不少良方設計,都記錄在此書中。此書只有寶生能解的。若是她看後覺得有趣便好,若是不感興趣那也算罷了,以後贈與有緣之人。”

  說到此處終是從肺部沉重吐了一口氣,喃喃道:“秀卿,秀卿,我就要來隨你了。我沒能完成你的交待,真真對不起了。”再聽得語塞之處,便是污血湧出之時,血塊堵了出嘴角,眼神慢慢茫然渙散下來。

  連曜心中不忍,含淚喚了醫官,自己退出了地窩子,負手於斜坡之上,任憑肅風如泣入咽,四周勁草寥闊,天地沉默蒼涼,放眼去,天邊血色暮色低垂,遮住了阿牛山之巔,宛如巨龍吸水。

  北風來了。

  山腳,一騎剽馬長鬃飛揚,四蹄翻滾,飛馳如煙向這邊駛來,連曜心中一動。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支持,這書都快寫了兩年了,斷斷續續。謝謝大家。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那馬蹄翻滾,踏踏聲急像是鼓點敲進心眼中,連曜竟一時不知是進是退,呆呆怵立在斜坡之上,直至人馬到了眼前,那鼓點才擊落最後一響,四周清明下來,強烈的欣喜如回音般從連曜心底湧現出來。

  顛簸於馬背之上,寶生遠遠看見斜坡一人身披甲盔,橫手扶著腰間的長劍,天地間黑雲壓著勁草,這人獨立在獵獵寒風中,竟有吐千丈凌雲之威風,有萬夫難敵的志氣。寶生哀楚的心境竟莫名有些慵懶安定的溫暖。

  待到江城子催馬近些了,寶生披著毛皮大氅扶著馬鞍從江城子身後側翻下來,單單扶了拐杖倔強的站直了身板,眼色空濛向著連曜低低苦笑:“連將軍,我們又見面了。”

  一句“連將軍”讓連曜猛然措手不及,以前最是厭煩她“喂喂”的亂叫,可這聲規規矩矩的“連將軍”仿佛私自抹殺了那些親密的時光,留下生生茬茬的空白。

  十多天前,自己懷著與之相伴相護的希冀,不料跌入失之交臂的錐心之痛,本以為守著此生便是如此冷淡,可現在寶生真真實實的就在眼前,連曜竟有些惴惴的惶恐,跨了兩步,諾諾的竟不知道說些什麼,想了想急急道:“這裡沒有外人,叫我一聲大哥吧。”

  寶生噙著眼淚點點頭,道:“連大哥,我父親在何處,可還安好。”淚珠嵌在眼角垂垂欲墜,微微顫顫仿佛就要滴到人的心尖上。

  連曜失神片刻,十分不忍,柔聲阻攔道:“你父親,他……還好,只是,只是,我們這邊醫術粗陋,我已命人將他送去,貴……”始終拿捏不好這話的分寸,竟一掃平日的果決,少有的細聲結巴。

  話未說完,寶生側臉卻看得醫官彎著腰從地窩子鑽出,向這邊奔來。

  寶生瞅見醫官的眼色,不祥的焦慮仿佛殷殷的火苗被撲得升起,依扶著單拐緊緊追了幾步,連曜想微微側身阻擋,肩頭卻被寶生的拐杖猛然頂撞開去,寶生卻支持不穩,失散了拐杖,幾乎撲到在地。

  連曜眼疾手快,轉手就將寶生攬入懷中,牢牢相貼,寶生失了力道,再也忍耐不得,哀哀哭泣道:“為何你們都不讓我見著父親。”

  皮子大氅上的狸子毛細細柔柔的散在風中,雖然裹的厚重,連曜仍然覺得寶生身影單薄不堪,盈盈不堪一握,那壓抑的抽泣從那么小小的人體內抽離出來,顫顫抖抖的就要折斷。

  連曜最見不得女子哭,又不明白前因後果,頓時有些不知如何應對,想起韓雲謙的囑託“我這個樣子,千萬不要讓寶生看見,她是個孝心的孩子,見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只得硬起心腸,撇過臉子去冷冷嚴厲道:“你倒是為何一定要這般倔強!”

  他平日軍中帶兵,說話養成了威嚴有餘的味道,從不給旁人一絲迴旋的餘地。寶生是個服軟不服硬的,一路隱隱聽得漢子說起過父親的情形,想像了萬般的結果,卻聽得這話壓制下來霸道至極,倒是急躁起來,揚起手就要甩了連曜去:“我就是這般又是如何,我是要見自己的父親的呀!”

  連曜平素喜怒不現的人,此時倒是不知為何也被激惹起來:“你!”

  江城子聽聞過寶生與連曜的一些淵源,此時冷眼旁觀之下,見連曜執意堅持的稀奇,想起臨出發至極韓雲謙的形容,便知道人事蒼涼,此時多是不堪至極。

  環顧四周,深深嘆了氣,對連曜淡然道:“人生百年,困厄總是不期而至。吾輩也只能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連大人雖然想的深遠,這位姑娘說的也沒有錯,她是要見自個的父親,若是此時不見,以後做人子女又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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