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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生躲著謝睿,只覺這樣也好。

  這座繡樓建在山谷的一卷清溪邊,從軒窗望出去,遠遠映著高山之巔的皚皚積雪,此時正是掌燈時分,暖暖團團的燭火向外投射出去,竟可以恍恍惚惚的映照到雪山之上,寶生想起小時候父母常和自己玩的一個把戲,便捏了中指和拇指扮作小雀的樣子,靠近燈罩,想看看那如幕的山景上是否會映出大的鳥雀。

  可是燈火飄渺晃動,看不到任何影像。寶生深深嘆了口氣,想再試一試,便讓瑛子掌著燈移近窗口,自己掂了手指頭仍扮作小雀貼在燈罩上,扭頭向雪景上望去,光影交錯中竟真的有一隻靜立的大鳥,寶生高興起來,又別了手背扮作扇動翅膀的樣兒,那隻大鳥便張開羽翅膀,扶搖而上負風而翔。寶生輕輕道:“大鳥啊大鳥,你能帶著我去找父親嗎?”

  剛想移走燈火,卻見樓下的梅林中輕輕的立著一人,負手遠眺著雪山上的光影把戲。寶生驀然心頭一怔,單著腳跳回內室。

  瑛子趕了上來扶起了寶生,急急道:“姑娘,請慢些,你要是有什麼閃失,我在少主那裡交代不起。”這瑛子雖是南安部人,但漢語極其流利動聽,年紀又長寶生五歲,這些日子多虧她伺候的周到,讓寶生日常也少了很多尷尬。

  寶生聽得“少主”二字,把頭扭去一邊,喃喃道:“他是你們的少主,不是我的少主。”瑛子聽寶生語氣不善,放好了燈火,輕輕坐了下首拿起了繡繃子,湊著火光做起了針線。

  拉了幾針,又停了手勢將針插入繡繃子:“姑娘,我是下人,本不應該多嘴,可是不明白姑娘為什麼對少主變了心思。春天的時候,姑娘在苑子裡面用飯,還是我親自下得廚,少主說姑娘來要做點精緻的菜式。那時候看你們兩人親親熱熱的說著體己話,就像小夫妻一樣。我還道,難得少主終得有心人。這次我們聽得你要來,歡天喜地的布置了一番,樣樣事情都是少主親自打點,深怕姑娘吃得用的不順心,件件東西從官中織造選來。”

  寶生聽得瑛子這話說的稀奇,雖然心裡憋悶,但一時也不能反駁。“可是姑娘躲著少主,少主心裡明白,怕打攪了姑娘,總在樓外守著姑娘,每日怕姑娘悶了,總吩咐我們順著姑娘的意思。這樣的心思,姑娘也嫌棄了。少主像雪山上雄鷹一樣的人物,哪點子不入姑娘的眼了?連漢人的公主也是巴巴的討著我們少主歡喜。再說,男人幾個老婆很是正常,這裡是我們南安部的聖地,少主單單把姑娘安置在此,足以說明姑娘在少主中的分量。姑娘若是為了什麼與少主置氣,那真是太不該了。”

  這些話十分耿直,句句都沒有錯,可句句都堵得人心口上。寶生呼呼的喘著氣,不知道哪裡不對勁,越來越急躁,噔的撫著椅子站了起來。

  瑛子嚇了一跳,寶生急的又騰的坐了下去,想了想道:“有些話,我想當面和你們少主說清楚。你扶了我下去,好吧。”想了想道:“帶上那頂大氅。”

  謝睿獨自一人立在梅樹下,只是穿著藍色的道袍,腰間系了條淡紅色汗巾,清清落落的任憑落英墜在身上,整個人似乎被掩在花堆中。寶生一陣心酸,仗著單拐上前,將大氅披在謝睿肩上。

  謝睿將寶生的手定格在自己見肩頭,久久不肯放鬆。寶生單手撐著拐杖,有些站立不穩,謝睿拉著寶生埋入自己胸懷。寶生沒有退卻,也沒有閃躲,直直的看著謝睿。

  眼神透亮而無畏,仿佛被清泉洗滌過的玉石那般堅韌,謝睿不敢直視,將頭靠緊寶生的發端,沉沉似是商量,更似哀求道:“寶生,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離開我,如果你不喜歡這裡,我可以再選別的地方,你喜歡江南,那我們就去蘇州,你喜歡海邊,那我們就去泉州,如果……”話語終於哽塞,悲憾似乎知道了無法更改前程往事般。

  寶生嘆了口氣,道:“謝哥哥,我躲著你不敢見你,也不敢說出真心話,那是因為我喜歡你,以前喜歡,現在還是喜歡。我躲著,是因為我還想著有沒有能夠兩全其美的法子,可是剛剛我想清楚了,還是自己貪心,想不明不白的占著你的寵愛,可是這樣終究是不好的,好像我偷了別人的東西,很是忐忑。即使我跟著你躲了一輩子,良心也會不安。”

  寶生說到這裡,終於如釋重負般輕輕一笑:“這就是我的心裡話,說完這些,我覺得很舒服,一點也不後悔。”

  謝睿抱著寶生,寶生將頭擱在謝睿肩上,嘆息道:“於我而言,我最希望的是找到父親,那畢竟是我一直以來的依靠。”

  謝睿急急的堅持道:“不會是一輩子的事情,只要我南安部運籌得當,只要十年,不,五年,便可比肩於中原,當時候,還管他什麼賜婚,我們回到這裡,安安心心過自己的小日子。寶生,你不喜歡嗎。”

  寶生想了想,道:“謝哥哥,你問我願意等你嗎。我想了很久,都不知如何作答,今天,我想明白了,我願意等你,但另外一個女子也一定願意等你。如果五年後,我們只是過自己的小日子,那我便是偷了她的東西,這樣的想法讓我很不安,如果你也只是抱著利用緩衝的想法對待她,我也無法可說,你的婚事我沒有什麼資格來指手畫腳,但我想,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選擇了那個女子,都好好的善待她吧。”

  剩下的沉默,謝睿不想再說什麼,只是無力的攬著寶生,平生諸事都不以意志而轉移,唯有此刻的彼此溫暖頗為真實,那個逞一時之勇、仗著酒勁與人比劍的傻姑娘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堅定的心事兒。謝睿既是心酸,又摻雜半絲欣慰,或者她一直是這樣,只是自己對人事判斷太過自負。

  寶生從梅樹的縫隙中仰望著青藍深沉的天幕,心中的猶豫和彷徨終於有了一個了解,頓時輕快起來,終於明白那句:“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的放肆和無奈。

  兩人各懷心思,比肩徜徉在梅谷的花海中,不知時日。

  突然間,谷口升騰起熊熊火光,青煙飄逸熏來這邊的溪水邊。謝睿還沒從情緒中迴轉過來,微微一怔,清醒過來方知曉有人硬闖進來。

  只見青煙不偏不倚縷縷飄來這溪邊的東南角,仿佛能跟著人似的。寶生不知來者是敵是友,悄悄側身躲去謝睿身後,謝睿抿嘴微笑,揮開大氅遮掩了寶生。

  一人身形如閒雲如野鶴,蕭疏雋爽般抬腳落腳間,衣袍飄灑便如輕輕踏到這邊,舉重若輕般遠遠甩了後面一干人等。

  寶生見了有些稀奇,覺得這人蕭疏軒舉的身影倒是十分熟悉,只是半刻想不得是何人。待那人更近些,方看清他是個面色黧黑的中年漢,頭戴虎皮帽,衣襖破爛,幾處的補丁處鑽出不少棉花絮子,懶散的吊著,腳上沒穿襪子,只是套著雙破爛的棉鞋,確不認識。

  那人見了寶生,嘿嘿一笑,露出一嘴倒人胃口的黃牙:“這小姑娘好討人喜歡。”嚇得寶生又閃到了謝睿背後。

  謝睿面目肅然,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人,緩緩開口道:“這位兄台使的東風落英步,實在是姿態飄逸,可惜這大冬天的,沒有東風。”話說間,後面朱丹成早已領著武士趕到那漢子身後,呈合圍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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