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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這封留言時,我哭了。”她繼續說,“在離家出走前的兩周里,他考慮的並不是追究我的貴任,而是能不能繼續以文也父親的角色生活下去。一想起這件事,至今我心裡都充滿了愧疚。我從心底里後悔對他撒了那麼多年的謊。”

  平介點點頭,想像了一下如果換成自己,會怎麼做。如果直子向自己告白了同樣的話,自己首先應該會把她痛罵頓一吧,也有可能對她施加暴力。

  “請等一下,您這麼說,梶川先生明知文也不是自己的孩子,還為了他的學費……”

  “沒錯。”根岸典子用手帕輕輕擦了擦眼角,“所以我剛才說文也的話與事實完全相反。應該贖罪的本該是我,可是那個人卻還要幫助我。”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看來他還是喜歡你吧?”

  聽了平介的話,她搖搖頭。

  “那時候,那個人已經有了新的妻子,他說他愛她。”

  “那他為什麼……”

  “那個人是這麼說的,‘現在,文也最需要的是父親。因為母親身處困境,所以他需要有個父親能出來做點兒什麼。’我說,‘可你也不是文也真正的父親啊。’他就問我,哪種情況會讓文也覺得更幸福。”

  “哪種情況?”

  “他問‘是知道我不是他真正的父親讓他感到幸福,還是讓他一直以為我是他的父親讓他感到幸福’,我考慮了很久,回答說,還是讓文也覺得他是他的父親比較好。那個人聽了之後說,‘是這樣吧?我也這麼認為的,聲音我決定繼續當他的父親。當他遇到困準時,我希望能盡父親的所能去幫助他。當初,我知道自己和文也沒有血緣關係後,滿腦子只想著還有沒有心情去做他的父親,卻沒有想到,愛一個人,就應該讓他幸福。我明明是那樣地愛著文也,卻走了這一步,我覺得自己真的好糊塗啊……’那個人說到這裡,在電話的另一端哭了起來。”

  根岸典子說這段話時挺直了後背。她似乎覺得說這樣的事情時必須正襟危坐才行。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不過她並沒有落淚。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下了決心,必須把該說的話都說完。

  平介感到呼吸有些困難,脈搏加快了,胸部有些疼痛。

  “得知事故發生後,我很想馬上就趕過去,至少要給他上一炷香。當新聞里說事故的起因是那個人的駕駛失誤時,我很想站出來大聲喊,那不是他一個人的過錯,他是為了我們才強迫自己超負荷工作的。可是當著文也的面,我卻裝出了與自己無關的表情。儘管他是那樣地照顧我們,我卻還要裝出沒有那回事的樣子。”

  根岸典子喘了口氣,喝了一口估計已經冷卻了的奶茶。

  “從文也那裡聽了他和杉田先生的事後,我認為再也不能隱瞞下去了。三天前,我已經把真相全都告訴文也了。”

  “那他沒有受到打擊嗎?”

  “應該會有一點兒吧。”根岸典子瞼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不過我不覺得後悔。”

  “是嗎?”

  “我覺得對杉田先生也是如此。我必須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您,儘管我說的事情可能很無聊。”

  “不,我也覺得能聽到你的這些話很好。”

  “聽您這麼說,我就覺得這一趟沒白來。”她收起了桌子上的信封,“另外,我還有件事要求您。”

  “什麼事?”

  “我聽兒子說,那個人的妻子也去世了。”

  “啊。”她指的應該是梶川征子。“是啊,已經死了好幾年了。”

  “她好像還有個孩子吧,一個女孩?”

  “是的,她的名字叫逸美。”

  “那您知道那個孩子的聯繫方式嗎?我想去見見她,跟她說說她父親的事,然後想儘可能地對她做一些補償。”根岸典子的眼睛裡流露著真摯的光芒。

  “我應該有。她給我寄過賀年卡。我回去查完後再聯繫您。”

  “給您添麻煩了。拜託了。”說完她取出一張名片,放在了平介面前。名片上印著拉麵館的名字——熊吉。

  她拉上手提包,隨後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透過玻璃窗向外面望去。

  “啊,果然下雪了。早上我就覺得有這個跡象了。”

  平介也將目光轉向了窗外。像白色花瓣一樣的東西紛紛從天而降。

  平介出了賓館,走在通往東京車站的長長的人行道上。雪繼續以相同的節奏紛紛揚揚地飄落著。

  根岸典子的話在他腦海中縈繞著。他覺得自己聽到了未曾謀面的梶川幸廣的說話聲:“愛一個人,就應該讓他幸福……”

  可是我和你的情況不同啊,梶川先生。

  如果是站在你那樣的立場上,我也可以說出那樣灑脫的話。可是,現在的我……

  平介再次感到胸悶。什麼東西在他體內向外膨脹。他覺得站立都很困難了,就勢蹲了下去,脖子上的圍巾滑落到了地上。

  雪花不斷地被沾濕的水泥人行道吞噬著……

  明知不可能積存,卻還執著地飄落著的雪花讓平介聯想起天真無邪的孩子。

  “您不要緊吧?”有人問。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平介沒有看對方,只是抬起一隻手:“啊,我沒事。謝謝你。”

  他站起身來,重新圍好了圍巾。關心他的是一個個子不高的公司職員打扮的男子,穿著羊毛色的大衣。

  “您沒事吧?”男子又關切地問了一遍。

  “啊,已經沒事了,真的,謝謝你了。”

  公司職員打扮的男子微微一笑,朝著和平介相反的方向走開了。目送他遠去之後,平介繼續向前走。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心裡想。

  不用任何人教我,該怎麼做,其實幾年前就知道答案了……

  快到家的時候,雪已經停了。或許他家這一帶本來就沒有下,因為地面都沒怎麼濕。

  走廊里的門沒有上鎖。直子脫下來的鞋整齊地擺在門口。平介向裡面望了一眼,直子不在日式房間裡。平介顧不得解圍巾便來到樓上,敲了敲直子的房門。裡面沒有應答。

  他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打開了房門。

  房間裡並沒有她的身影。桌子上讀了一半的袖珍小說敞開著。

  那就是在衛生間吧,平介歪起頭想。可是那樣的話,衛生間門前應該有拖鞋啊,自己上來時好像並沒有見到拖鞋的影子。

  平介下了樓,發現她果然不在衛生間裡。他來到日式房間,剛想看看她在不在廚房裡,忽然,他覺得院子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落地窗開著,平介來到窗前向院子望去,發現直子正蹲在院子的角落裡。她身前有一隻貓,淺黃色的身上帶條紋的貓。是誰家裡養的貓呢,脖子上還繫著一隻項圈,項圈上有一個小鈴鐺。

  直子正把魚糕撕成小塊,一塊一塊地餵它吃,那隻貓看起來吃得很高興。

  平介“噹噹”地敲了敲玻璃,直子回過頭來,她臉上掛著最近鮮有的柔和的表情。平介想,對了,她原來的表情就是這樣的。

  不過,直子的這一表情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看到站在窗前的平介,她的這一表情馬上消失了,就像剛剛綻放的花蕾馬上就凋謝了一般。

  平介打開落地窗。正在吃著魚糕的貓戒備地弓起了背。

  “哪裡來的貓?”平介問道。

  “不知道。最近經常闖進院子裡。”

  大概是聽到了平介說話聲的緣故吧,貓穿過籬笆逃開了,只有吃剩下的魚糕還留在枯萎了的糙坪上。

  直子脫掉涼鞋,從平介身邊走過後進了房間。她將手裡剩下的魚糕用紙巾包好,放到了矮腳飯桌上。

  “關於滑雪的事,”平介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說,“你還是去吧。”

  直子聽了之後,全身的動作都靜止了,看上去很困惑的樣子。她回過頭看著平介,微微皺起眉頭應了聲:“啊?”

  “滑雪之旅,你不是收到邀請函了嗎?那就去參加吧。”

  直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著他的臉。

  “為什麼忽然之間這麼說?”

  “因為我覺得你應該去。你不是很想去嗎?”

  “你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才這麼說的吧?”

  “不是,我真的是那麼認為的。”

  直子接連眨了幾下眼睛,壓低了視線,一副揣摩平介本意的神情。

  她再次抬起頭來看著平介,搖了搖頭。

  “我不去。”

  “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像戴著能樂用的面具一樣,毫無表情地想要走出日式房間。平介衝著她的身後大喊了聲:“藻奈美!”

  直子停住了腳步。她的心情失去了平靜,這一點可以從她肩膀一上一下的變化中看出來。她回過身來,眼睛開始發紅。

  “為什麼?……”她小聲說道。

  平介關上落地窗,身子轉向了她這邊。

  “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讓你飽受煎熬,都是我不好。我現在所能說的,只有這一句了,“對不起!”平介站在原地低下頭去。

  地球好像停止了運轉,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不過,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瞬。之後,各種聲音又都灌入他的耳朵:汽車從門前經過的聲音,小孩兒的哭叫聲,誰家的立體音響聲……

  在各種聲音中,還夾雜著一種嗚嗚的聲音。他抬起了頭。是直子在哭泣,她的臉頰已經被犁出了幾條淚溝。

  “藻奈美……”他再次呼喚道。

  她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來到走廊,直奔樓梯而去。跑上了樓梯,之後,“咣當”,傳來了用力關門的聲音。

  平介像散了架子似的坐在了糙席上。他盤起雙腿,抱起了胳膊。

  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一看,是剛才那隻貓又回到院子裡來了,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殘留在糙坪上的魚糕碎末。

  平介在心裡安慰著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一個季節結束了而已。

  從傍晚開始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的直子,到了晚上也沒有出來。出於擔心,平介多次來到她的房門前。聽到裡面傳出啜泣聲,他便暫時鬆了口氣,從房門前離開。

  晚上8點鐘過後,平介自己下了一包方便麵,一個人吃了。都這樣了自己怎麼還會覺得餓呢?平介自己也覺得有些滑稽。同時他還想,看來今後要學學怎麼做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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