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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事……”

  平介也能理解文也的心情。他很想在這樣的場合說梶川幸廣為了給他們寄生活補貼,不僅犧牲了自己,還犧牲了他當時的妻子和女兒。最終他沒有說出口,因為根岸母子和這沒有關係。梶川幸廣死的時候,文也還不知道生活補貼的事情,想必是他母親典子一直瞞著他吧。

  “所以,我不能收下這個東西。”文也又將桌面上的懷表推回到平介這一邊。

  平介看了看懷表,又看了看文也。

  “我可以和你母親談談嗎?”他說,“只要一小會兒就行。”

  “我不同意。我不希望媽媽再沾上和那個人有關的事情。她現在已經完全忘記了過去的事情,過著平靜的生活,我希望你不要打擾她。”

  從他的語氣中平介知道,文也從一開始就沒有讓他見到他母親的意思。

  “是嗎。”平介嘆了一口氣,“既然你都那麼說了,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問吧。”

  “你為什麼要為這件事不辭辛勞?梶川幸廣可是事故的罪魁禍首,而你可是事故的被害者啊!”

  平介撓撓頭,露出苦笑。

  “這一點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不是有句話叫‘騎虎容易下虎難’嗎?總之,就是這樣的。”

  文也露出了還是難以理解的表情。要想讓他理解,必須將他和梶川母女二人的奇妙關係細細道來才行。但是在這樣的場合說那樣的事情是沒有意義的。並且,他也沒有能夠解釋清楚的自信。

  “那你還是早點從虎背上下來比較好。”文也淡接地說道。

  “你說得是啊。”

  平介拿起了懷表,他剛要蓋上表蓋,忽然想起了什麼,看著文也。

  “那你能不能只把這張照片收下?我留著它也沒什麼意義,扔掉別人的照片又有心理障礙。”

  文也露出了稍顯為難的表情,不過看起來還是理解了平介的解釋。

  “我明白了。那照片由我來處理吧。”

  平介用自己名片的一角將照片從表蓋里撥了出來。照片不是粘上去的,而是剪成表蓋大小鑲進去的。

  平介將剪成圓形的照片交給了文也。

  “我認為梶川先生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

  “那也當不了免罪符。”像是要打斷平介的話一樣,青年使勁兒搖了一下頭。

  告別了報岸文也,平介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手中拿著最終沒有送出去的懷表,“啪嚓啪嚓”地將表蓋一張一合地擺弄著。經過浩三的修理,表蓋的金屬銷完全恢復了正常。

  他頭腦中遍又一遍地回昧著他和文也的談話。他覺得自己應該說的話還有很多都沒有說出來。也許再也不會見到那個青年了,但平介還是很想把心裏面的混濁狀態用語言表達出來。

  梶川幸廣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給根岸典子寄錢的呢?到頭來他還是沒有想明白。從文也的表述來看,他們的離婚並不是正兒八經地協議離婚,而且也看不出他們曾就撫養費和生活費展開過談判的跡象。

  那就是為了贖罪吧。平介也只能讓自己這樣想了。為贖罪而給自己曾經拋棄過的女人和孩子寄錢——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梶川征子和梶川逸美對於梶川幸廣來說又是什麼呢?難道她們只不過是他為了殘度餘生而選擇的兩個同居對象,平介特別在乎的就是梶川幸廣是怎麼看待逸美的。他把她的存在當成了什麼呢?只是和自己走到一起的女人帶來的累贅嗎?一個是自己過去拋棄的親生兒子,一個是現在不得不照顧的繼女,他是怎樣平衡兩個孩子在他心中的位置的?

  他始終沒能用語言來表達飄在心中的迷霧般的東西。平介坐起身來,將頭髮搓了個亂七八糟。

  這時,電話鈴響了,是木島打來的。平介之前曾告訴過他們他今晚住的賓館。

  他們兩打算今晚到薄野一帶去喝一杯,邀請平介同去。木島和川邊住的賓館好像離平介住的不太遠。

  平介“啪”地一聲關上了懷表的表蓋,說了聲“我這就過去”。

  三人在石狩鍋料理店美美吃了一頓之後,開始向川邊從朋友那裡打聽來的一家夜總會進發。

  “要是隨隨便便找一家店就進的話,很有可能被狠狠地宰一頓。”川邊邊走邊說。

  他們兩個也在札幌市內轉了一天。當平介說起札幌市的大鐘時,二人都止不住笑了起來。

  “那真是太騙人啦!還是只看照片比較好。”木島說道。

  “這和電視劇里的場景一樣。在電視裡看著覺得都不錯,可是實際一看就覺得差勁兒得不行。”

  兩個人又說今天到過的地方當中最好的是大倉山,他們還乘索道上了山頂。

  三個人一邊聊著這樣的話,一邊在薄野的街道上走著,但是走了好久也不見他們要找的那家店。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走錯了路口,他們走進了條沒有酒館的昏暗小巷。

  “啊,這可不太妙。”川邊小聲喃咕道。

  小巷裡飄著不同尋常的氣息,路邊站著幾個形跡可疑的男人。他們似乎並不是一夥的,相互之間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平介三人走在路中央。這時,一個穿著較薄白色防寒夾克的男子湊了上來。

  “你們是來出差的嗎?”男子問道。三人都沒有回答。他便接著說:“有時間的話,來我們這裡玩玩吧。我們這兒有很多漂亮的小妞兒。我們這裡是全札幌最好的。現在去還可以任你挑選。”

  木島沉默著擺了搖手,男子無趣地走開了。

  在走過這條小巷的過程中,又有幾個男子先後纏了上來。每個人的語調都差不多,這讓平介覺得有點意思。

  “從他們拉客的話來判斷,還是出差的人來得比較多吧。”木島說道。

  “我在公司里還被他們調侃來著呢。他們說我一定會去洗頭房的。”川邊笑著說道。

  原來他們是洗頭房裡出來拉客的啊。平介想起了臨行前小坂對他說的話。

  他們終於來到了要找的那家店。一起走進去。店面雖然不大,裡面卻有五名年輕的陪酒女郎。雖然昨晚已經體會過一次了,但是今天坐在對面那個姑娘的超短裙還是讓平介心跳加速。

  活躍氣氛的是川邊。他談起了六本目(地名,位於東京,二戰後作為日本的娛樂街區發展起來了——譯者注)的一些奇聞趣事,引起了女孩們濃厚的興趣。平介覺得自己看到了這個總是一本正經的技術人員的另一面。

  “對了,杉田先生有孩子了嗎?”坐在平介旁邊的陪酒女郎問道。她身上穿著很顯線條的連衣裙。

  “有啊。”平介一隻手端著酒杯說道。

  “男孩還是女孩啊?”

  “女兒。”

  “那她多大了呀?”

  “初中二年級了。”

  “呀,那可是最難伺候的年齡了。”她笑嘻嘻地說道。

  “真的是那樣嗎?”

  “當然了。初中二年級的話應該是14歲左右吧?這個時期的女兒是最討厭父親的了。”

  “啊,真的嗎?”

  “嗯,怎麼跟你說呢,就是有一種你待在她旁邊她就不高興的感覺。”

  聽她這麼一說,另一個陪酒女郎也參與了進來。

  “我那時候也是這樣,看到晾乾的爸爸的內褲都會起雞皮疙瘩。爸爸剛用過的廁所我是絕對不會用的。浴室也是。”

  其他陪酒女郎也陸續加入了這個話題。什麼討厭父親的氣味,看著父親穿內褲時的小肚子就生氣啦,看到父親的牙刷就想吐啦,等等。說父親的壞話真是五花八門。

  當平介詞起她們為什麼那麼討厭父親時,她們的回答是,自己也不清楚,總之在生理上開始變得無法接受父親了。

  “反正20歲之前就是這種感覺。不過20歲之後,隨著父親越來越老,又開始覺得父親很可憐,想要好好對他。”旁邊的陪酒女郎說道。

  “真是悲哀啊。”川邊用有些口齒不清的腔調說,“看來當了爸爸也沒什麼好處,我還是不結婚好了。”

  “當爸爸又不是為了圖什麼好處。”木島說道。聽別人說,他有兩個孩子。“有一天,還沒等你明白是怎麼回事時,管自己叫爸爸的孩子就出來了。這時候你已經無路可退了,只能去努力做個好爸爸了,對吧,杉田師傅?”

  被木島這麼一問,平介曖昧地答了一聲:“怎麼說呢……”

  “當上父親很簡單,但一直要做父親就沒那麼容易了。做父親真的好累啊!”看來酒精對木島也開始起作用了。

  木島和川邊決定再找一家繼續喝。平介看出他們已經喝高了,這也正是他們不想就這樣回去的原因。在店門前和他倆道了別,平介一個人踏上了回賓館的路。

  沒走多久,平介就迷路了。雖然札幌的路就像棋盤上的方格一樣很好辨認,但他還是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胡亂走了一陣之後,他來到了一個有印象的地方——來時走過的那條有很多男人拉客的小巷。

  平介剛往前走了一步,就有一個男子走了過來。平介邊小幅地擺手表示拒絕,邊繼續往前走。不過和那會兒三個人在一起時相比,他心中稍有一些不安。

  又一個小個子男子來到身邊,在平介耳邊小聲說:“給你介紹個好姑娘,你看了絕對不會後悔的。”

  平介說了聲“不用”,擺了擺手。

  “你來看看嘛。當爸爸的也該偶爾放鬆一下嘛。”男子窮追不捨地說道。

  “爸爸”這兩個字一下子打動了平介的心。一瞬間他停下了腳步,看了看拉客男子的臉。

  大概是覺得有戲,拉客的男子貼了上來。

  “25000日元就行了。那姑娘可棒啦。”

  “啊,可是我……”

  “好不容易來到這樣的地方怎麼能不好好事受一下呢?”男子“啪”地拍了一下平介的後背。

  我不可以去那種店的——他腦子裡浮現出了這句話,但是卻發不出聲音來。

  偶爾有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從“爸爸”的角色中解放下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於是,他掏出了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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