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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房間後,平介馬上拿起電話。照著剛才抄下來的電話號碼打過去,電話鈴響了三聲,有人拿起了聽筒。

  “你好,這裡是根岸家。”一個男子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啊,你好,我是從東京來的,我叫杉田。請問根岸典子女士在家嗎?”

  “媽媽現在不在家。”對方答道。看來他是根岸典子的兒子。

  “啊,是嗎。那,請問她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這個嘛,我想差不多要到傍晚左右吧……請問,你找媽媽有什麼事嗎?”男子的聲音帶有幾分警惕。大概是因為以前從未聽說過杉田這個名字,加之先交代了一句來自東京,讓他覺得可疑吧。

  “我想跟她談談梶川幸廣的事。”平介毫不隱瞞地說道。

  對方一下子沉默了。電話線里傳來了他表情的變化。

  “請問你想說什麼事?”男子問道,聲音比剛才低了許多,“那個人現在和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這我知道。只是有件事,我必須當面跟根岸女士說。請問,你知道梶川先生已經去世的消息嗎?”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他似乎是在考慮該如何回答。

  “知道。”對方終於說話了,“不過,那小人的死也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你真的那麼想嗎?”

  “……你想說什麼?”

  “總之,我想見你母親一面,我有東西要交給她。她傍晚能回來,對吧?那我到時候再打電話給她。”

  “等一下,”男子問,“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札幌車站旁邊的賓館裡。”平介說出了賓館的名字。

  “我知道了。那我們給你打電話吧。你一直都在賓館裡嗎?”

  “嗯,如果你們要給我打電話的話,我就一直在。”平介答道。心想,反正札幌也逛得差不多了。

  “那等媽媽回來了我讓她給你打電話。那個,你的名字叫杉田,對嗎?”

  “對,杉田。”

  “我知道了。”說完,根岸典子的兒子單方面掛斷了電話。

  平介躺在床上打了一會兒瞌睡,做了幾個亂七八糟的夢,這時,電話鈴把他弄醒了。

  “是杉田先生嗎?”是賓館的男接線員。

  “啊,是我。”

  “前台有位叫根岸的客人找您。請您等一下,我把電話給他。”

  平介感覺到電話到了另一個人手中。以為是根岸典子直接來賓館找他了,平介感到有些緊張。

  “你好,我是根岸。”電話里傳來的是根岸典子兒子的聲音。

  “啊,你好。你母親她回來了嗎?”平介問。

  “我正想和你說這件事昵。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說,你能下來一趟嗎?”根岸典子兒子語氣比剛才更僵硬了。

  平介握緊了話筒,體味著他這句話的含義。

  “根岸典子女士沒有和你一起來,是嗎?”他問道“是,媽媽沒有來,只有我一個人。”

  “是這樣啊……那,我這就下去。你在哪個位置?”

  “我在前台等你。”

  “好,我知道了。”平介放下電話,衝進了洗手間。他想冼洗臉,讓大腦更清醒些。

  平介來到一樓,將前台附近環視了一周。前台圍著很多辦理入住手續的旅客。在離那些旅客稍遠一些的地方,一個20歲左右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的青年站在那裡。他個子很高,臉有些細長,加之皮膚曬得黝黑,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很瘦。平介確定應該就是他了。

  青年緩緩轉過頭來,看到平介之後動作靜止了。那表情是在問:是你嗎?

  平介走上前去“你是……根岸嗎?”

  “是的,”他說,“幸會。”

  “啊,幸會幸會。”平介低下頭去,隨後拿出了一張名片。名片上已經事先用原子筆加上了他家的住址和電話。

  “我叫杉田。”

  青年看著名片:“啊……你在BIG00D工作啊。”

  “啊,是的。”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他說完大步走向前台,在賓館為客人提供的便條上寫下了什麼之後返了回來。

  “我還是學生,所以沒有名片。”說著他把寫好的紙條遞了過來。

  上面寫著拉麵館“熊吉”的地址和電話,還有他的名字——根岸文也。

  二人來到旁邊的咖啡廳。落座之後,平介叫了一杯咖啡,根岸文也也叫了同樣的東西。

  “我是因為工作上的事來札幌的,順便想和你家裡聯繫一下。”平介實話實說。

  “你在BIGOOD做什麼工作,是搞研究嗎?”

  “不,”平介擺擺手,“是在生產現場。我們生產的是汽油噴射器。具體名稱叫做ECFI.”

  “ECFI……是電子式燃料噴途裝置嗎?”青年流利地說了出來。

  平介驚訝地注視著他的臉說:“你知道得很詳細嘛。”

  “我參加了大學的汽車協會。”

  “噢。那,你在哪所大學呢?”

  “北星工大。”

  “幾年級了?”

  “大三。”

  “原來如此。”平介點點頭。北星工大是理工類大學中屈指可數的。

  咖啡上來了,兩個人差不多同時喝了一口。

  “那,你母親呢?”平介切入了正題。

  文也舔了舔嘴唇,開口說:“其實我沒有和媽媽講你的事。要不要告訴她,我想聽完是什麼事之後再做決定。”

  “啊……這是為什麼呢?”

  “你要說的事是和那個人有關的吧?”

  他說“那個人”這三個字時,臉上帶有明顯的厭惡。

  “梶川幸廣是你的父親吧,也就是說,他曾經是你母親的丈夫。”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現在並不那麼認為。他是和我們完全無關的人。”文也表情嚴肅地說,眼睛也因此顯得有些向上吊起。

  平介把手伸向了咖啡杯,考慮著接下來的對話該如何進行。他之前也多少料到了他對自己父親沒有什麼好感。

  “杉田先生和那個人是什麼關係?”文也反問道。

  “這可有點說來話長了。”平介把杯子放到了桌面上,“你已經聽說梶川先生去世了,那你也一定知道他的死因吧?”

  “這邊的報紙也對滑雪游大巴墜崖事故進行了大量的報導。”

  “那你是怎麼知道那個司機就是你爸爸的呢?”

  “他在這邊的時候也是個大巴司機,而且同名同姓,所以我認定一定是他。”

  “原來是這樣,在這邊時他也是司機。”平介點了點頭。接下來他凝視著對面這個青年的眼睛,說:“那次事故奪去了我的妻子。”

  梶川文也的臉上同時露出了驚訝與狼狽的表情。他低下頭去,之後又抬起來。

  “原來是這樣啊,那真是太不幸了。不過,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那個人已經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不不。”平介笑著擺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來向你們說怨言的。我在電話里已經說過了,我有東西要交給你們。”

  他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那隻懷表,放到桌子上。隨後,他將得到這隻懷表的漫長經過用儘量簡潔的語言做了說明。文也一直默默地聽著,唯有當聽到梶川幸廣生前給棍岸典子寄生活補貼時,發出一聲驚嘆。看來他以前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平介將懷表的蓋子打開,把裡面的照片對準了文也的方向。

  “剛才我第一眼看見你時就認出你來了。這張照片上的男孩是你吧?梶川先生生前時時刻刻都惦念著你,所以把它一直帶在身邊。”

  文也對著懷表里的照片凝視了許久。

  “我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您專門為這事從大老遠跑來,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別那麼說。那麼,你把它收下吧。”平介把懷表推向了文也這一邊。

  “可是,”文也說,“我不能收下它,我也不想收下它。”

  “為什麼?”

  “對我們來說,那個人是我們想要忘記的對象。即便拿了這個東西,我也會馬上扔掉的。我覺得還是不收下為好。”

  “你那麼討厭你父親嗎?”

  “說心裡話,我恨他。”文也斬釘截鐵地說,“那個人拋棄了媽媽和年幼的我,忽然和一個年輕女人跑了。一想到那之後媽媽所受的苦,我就不能原諒那個人。現在我們總算有了自己的小麵館,可是以前媽媽甚至到工地上幹過活。我本來想高中畢業後就工作的,可她堅持說會想辦法給我攢夠大學的費用,甚至還供我重新復讀了一年。”

  平介感到自己的口中有一股苦澀的味道在擴散。他這才知道原來梶川幸廣的離婚有這樣的背景。但和梶川幸廣一起逃跑的那個年輕女人又怎樣了呢,她該不是梶川征子吧。

  “可是後來你父母正式離婚了,對吧,也就是說,你母親在某種程度上也想開了,所以同意了,我這樣理解對嗎?”

  “這種事怎麼可能想得開呢?聽媽媽說離婚協議書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遞上去的。相信只要她正式上訴,就可以輕易使其作廢。媽媽嫌麻煩,就那麼放棄了。我那時候如果再大一點的話,就絕不會看著媽媽那樣忍氣吞聲的。”

  文也的話讓平介聽著心情很沉重。他心想,也難怪文也這麼恨梶川幸廣。

  “這麼說來,那些生活補貼可能是他賠罪的表現吧。”

  “關於生活補貼的事我今天第一次聽說。不過,我不會因此就原諒他。那個人拋棄了本該承擔的更大的義務。”

  “你母親也是這麼想的嗎?”平介問,“她也非常恨梶川先生麼?她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即使得知了他的死訊,也不參加他的葬禮?”

  聽到這個問題,文也低下頭去。他像是在考慮著什麼。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抬起頭來。

  “得知事故發生後,媽媽曾想去參加葬禮。她說,雖然已經分手了,但畢竟曾做過夫妻,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想給他上炷香。她也有可能是因為生活補貼的事才產生這種想法的,但我把她攔住了。我跟她說不要做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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