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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見到雪穗是在今年春天。康晴帶著她和優大兩姐弟到南青山的精品店,一個令人驚艷的美女來招呼他們,那正是雪穗。康晴對她說,他想為孩子們添購新衣,她便命店員接二連三自後面取出衣服。這時,美佳才發現店裡沒有別的客人,整家店都由他們包下來了。他們姐弟倆仿佛成了模特兒,在鏡子前不斷換裝。沒過多久,優大便苦著臉說:“我累了。”

  美佳正處於愛美的年齡,穿著精選的名牌服飾,當然不可能不開心。只是,有件事她一直很在意,那就是,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同時,也感覺到她與父親多半有特殊的關係。在挑選美佳的小禮服時,美佳懷疑她可能將與自己和弟弟產生特殊關係。

  “有時全家會受邀參加宴會吧?這時美佳要是穿著這件衣服,一定會艷冠全場,做父母的也有面子。”雪穗對康晴這麼說。

  她親密的口吻也讓美佳感到刺耳,然而更刺激美佳神經的,是她的說法帶有兩種微妙的含意:一是她本人當然也會參加那場宴會,再者便是將美佳視為自己的附屬品。

  看過衣服後,開始討論該買哪些。康晴問美佳想要哪幾件,美佳猶豫了,她都想要,很難取捨。“爸爸決定好了,我每件都喜歡。”

  聽美佳這麼說,康晴說著“傷腦筋”,挑了幾件。看著他選的衣服,美佳想,果然是爸爸的風格,選的多半是千金小姐氣質的衣服,不暴露,裙子也很長。這樣的偏好與逝去的母親相同,媽媽仍不脫少女情懷,喜歡把美佳當作洋娃娃打扮。一想到爸爸畢竟受到媽媽的影響,美佳不由得有些欣喜。

  最後,康晴詢問雪穗:“你認為這樣如何?”

  雪穗雙手抱在胸前,望著衣服說:“我倒是認為,美佳小姐可以穿稍微再華麗、活潑一點的衣服。”

  “是嗎?如果是你,會選哪些?”

  “如果是我的話……”說著,雪穗選出幾件衣服,大多是較為成熟,卻也略帶俏皮的風格,沒有一件屬於少女風。

  “她才初中,會不會太成熟了?”

  “她比你以為的大多了。”

  “哦?”康晴搔搔頭,問美佳怎麼辦。

  “爸爸決定就好。”她說。

  康晴聞言向雪穗點點頭。“好,那就全部買了。要是穿起來不好看,你可要負責。”

  “放心吧。”對康晴這麼說後,雪穗朝著美佳笑,“從今天起,就別再當洋娃娃了。”

  那時,美佳感覺心裡某處似乎被踐踏了。她認為把她當作洋娃娃打扮的亡母遭到了侮辱。回想起來,那一刻可能就是她第一次對雪穗產生負面情感。

  自那天起,美佳與優大就時常被康晴帶出門,與雪穗一起用餐、兜風。和雪穗在一起的時候,康晴總是異常興奮多話。美佳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偶爾休假出門,康晴多半悶不吭聲。他在雪穗面前卻滔滔不絕,而且無論大小事他都要徵求雪穗的意見,對她言聽計從。每當這時,父親在美佳眼裡便化身為蠢到極點的丑角。

  七月的一天,康晴告訴她一個重大的消息。那不是商量,也不是詢問,而是知會。他說,他要和唐澤雪穗小姐結婚。

  優大愣住了,看上去雖然不是欣喜不已,但對於雪穗將成為新媽媽似乎並不排斥。美佳認為那是因為他還沒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母親過世時,他才四歲。美佳直言她不太高興。還說,對她而言,七年前去世的母親是她唯一的媽媽。

  “這樣很好,”康晴說,“我並不是叫你忘記死去的媽媽。只是這個家會有新成員,我們會多一個新的家人。”

  美佳沒有說話。她低著頭,在內心嘶吼:她才不是我的家人!

  然而,她無法阻止已經開始轉動的齒輪。一切都朝著美佳所不樂見的方向進行。康晴為了能夠迎娶新歡而樂不可支,她打心底瞧不起這樣的父親。一想到父親竟變得如此俗不可耐,她更加無法原諒雪穗。

  若問她究竟不滿意雪穗哪一點,她也答不上來,到頭來,只能說是直覺。她承認雪穗的確漂亮,也佩服她的聰慧。她那麼年輕就一手掌管好幾家店,必定有過人的才幹。然而,一旦和雪穗在一起,美佳的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她心裡不斷發出警告:絕不能對這個人掉以輕心!她感到這女人釋放出來的氣韻中含有一種異質的光,是他們生活的世界中不存在的。而這種異質的光,絕不會為他們帶來幸福。

  但是,也許這種想法並不是美佳獨自醞釀出來的。但可以確定,其中有幾分的確是受到某個人的影響。

  那人便是筱冢一成。

  自從康晴向家族表明要迎娶雪穗,一成便頻繁造訪。他是眾多親人中唯一堅決反對這樁婚事的人。美佳好幾次偷聽堂叔與父親在客廳的對話。

  “那是因為堂兄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至少,她不會是個安於家庭、以家人幸福為第一的人。拜託你,可不可以重新考慮?”一成以懇求的語氣說。

  然而康晴的態度卻顯得不勝其煩,根本不把堂弟的話當回事。漸漸地,康晴對一成心生厭惡,美佳好幾次親眼看到他佯裝不在家,拒見一成。

  就這樣,三個月後,康晴與雪穗結婚了。他們並沒有舉行豪華婚禮,喜宴也很低調,但新郎新娘顯得極為幸福,賓客也相當愉快。唯有美佳暗自擔憂,她認為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不,也許並不止她一個人,因為筱冢一成也出席了。

  家裡有新媽媽的生活開始了。表面上,筱冢家並沒有太大變化,但美佳感覺得到,很多事情確實在改變。過世母親的回憶被刪除,生活形態也變了樣,連父親的個性都變了。她的生母生前喜愛插花。玄關、走廊、房間角落等處,總是裝飾著與季節相呼應的花朵。如今,這些地方放置的花更為華美,其氣派豪華的程度,任誰都會為之驚嘆。只不過,那些並不是鮮花,全是精巧的人造花。

  會不會連整個家都變成人造花?

  5

  搭營團地鐵東西線在浦安站下車,沿葛西橋通朝東京方向折返,走上一小段,在舊江戶川這個地方左轉,一幢接近正方形的白色建築矗立在小路上,門柱上寫著公司名稱“SH油脂”。沒看到警衛,笹垣直接進了大門。

  穿過卡車並排停放的停車場,一進建築物,右邊便是小小的接待台。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在寫東西。她抬頭看到笸垣,驚訝地皺起眉頭。

  笹垣出示名片,表示想見筱冢一成。看過名片,那人的表情並沒有緩和下來,沒有頭銜的名片似乎無法打消人的戒心。“你和董事有約嗎?”她問。

  “董事?”

  “對,筱冢一成是我們的董事。”

  “哦……有,我來之前和他通過電話。”

  “請稍等。”

  女人拿起身旁的電話,撥內線到筱冢的辦公室。說了幾句,她邊放下聽筒邊看著笹垣:“他要你直接進辦公室。”

  “啊。請問,辦公室怎麼走?”

  “三樓。”說完,她又低頭寫東西。是在寫賀年卡的收件人住址。從一旁攤開的通訊簿看來,是她私人的東西,賀年片顯然不是以公司名義寄出的。

  “請問三樓的什麼地方?”

  聽到笹垣這麼問,她露出老大不耐煩的表情,用簽字筆指了指他後方。“搭裡面那部電梯到三樓,沿著走廊走,門上就掛著董事辦公室的牌子。”

  “哦,謝謝。”笹垣低頭道謝。她早已埋頭做自己的事了。

  笹垣照指示來到三樓,便明白她為什麼懶得說明。這裡的空間配置很簡單,就是一道口字形的走廊,所有房間都面向走廊並排。笹垣邊走邊看門上的標示,在第一個轉角後,寫著“董事辦公室”的牌子便出現了。笹垣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請進”,笹垣推開門。筱冢一成從窗前的位子站起來。他穿著棕色雙排扣西服。

  “您好,好久不見了。”一成滿面笑容地招呼笹垣。

  “好久不見,近況可好?”

  “好歹還活著。”

  辦公室中央是一組沙發。一成請笹垣在雙人沙發上坐下,自己則坐在單人扶手椅上。

  “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啊?”一成問道。

  “去年九月,在筱冢藥品的會客室。”

  “是啊,”一成點頭,“已經過了一年多。時間過得真快啊。”

  這段期間,笹垣與一成都以電話聯絡,沒有碰面。

  “這次我也是先致電筱冢藥品,他們告訴我,你被調到這裡來了。”

  “嗯,是啊,從今年九月開始。”一成稍稍垂下眼睛,似乎欲言又止。

  “聽到你當上董事,嚇了我一跳。真是高升啊!才這麼年輕,真了不起!”笹垣驚嘆道。

  一成抬起頭,微微苦笑。“您這麼認為嗎?”

  “是啊,難道不是?”

  一成一語不發地站起來,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謠“送兩杯咖啡進來。嗯,馬上。”他放下聽筒,站著說:“上次我在電話里提過,我堂兄康晴終於結婚了。”

  “十月十日,體育節,”笹垣點點頭,“婚禮想必非常盛大豪華吧?”

  “不,很低調。他們在教堂舉行婚禮後,在東京都內的酒店宴客,只有至親出席。據說因為雙方都是再婚,不想太招搖,更何況我堂兄還有兒女。”

  “筱冢先生也出席了吧?”

  “是啊,親戚嘛。但是,”他再度在椅子上坐下,嘆了口氣後接著說,“他們兩個大概不太想邀請我。”

  “你說你直到婚禮之前都持反對態度?”

  “是啊。”一成說著點點頭,注視著笹垣,眼裡充滿認真與迫切的神情。

  笹垣一直到今年春天都與筱冢一成保持密切聯繫。一成尋求找出唐澤雪穗真面目的線索,笹垣則想設法找出桐原亮司。然而,雙方都無法得到關鍵性線索。其間,筱冢康晴與唐澤雪穗訂了婚。

  “難得結識了笹垣先生,到最後卻仍然無法查出她的底細,也無法讓我堂兄看清真相。”

  “也難怪,她就是以這種方式騙過了無數男人。”笹垣接著說,“我也是其中之一。”

  “十九年了……對嗎?”

  “是啊,十九年。”笹垣拿出香菸,“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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