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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可是,一個人拿主意總是叫人不安,身旁有人可以商量心裡就篤定多了。”

  “但願我能幫得上忙。”一成說。

  與葬儀公司討論完種種細節,時間已將近兩點。在討論過程中,一成得知守靈的準備工作已著手進行。守靈與葬禮都會在距此十分鐘左右車程的靈堂舉行,靈堂在一棟七層大樓里。

  濱本夏美與葬儀公司的人先行前往靈堂,唐澤雪穗表示她必須等東京的東西送到。

  “什麼東西?”一成問。

  “喪服,我托店裡的女孩送來。我想,她應該快到新大阪了。”她看著牆上的鐘說。

  雪穗到大阪時可能沒有預料到要辦葬禮。即使養母的狀況一直沒有好轉,想必她也不希望預先備好喪服。

  “不通知學生時代的朋友嗎?”

  “哦……我想不必了,因為現在幾乎已沒有來往。”

  “社交舞社的人呢?”

  一成的問題讓雪穗瞬間睜大了雙眼,仿佛被觸動了心靈死角。但她立刻恢復平常的表情,輕輕點頭。“嗯,我想不必特地通知。”

  “好的。”搭乘新幹線時,一成曾在記事本上寫下好幾則葬禮的準備事項,他將其中“聯繫學生時代的朋友”一則劃掉。

  “唉,我真是的,竟然連茶都沒有端給筱冢先生。”雪穗匆忙站起,“咖啡可以嗎?還是要喝冷飲?”

  “不用費心了。”

  “對不起,我太漫不經心了。也有啤酒。”

  “我喝茶就好。有沒有涼的?”

  “有烏龍茶。”說著,她離開了房間。

  一落單,一成便從椅子上站起,環視室內。房間被布置成西式的,卻在一角放著傳統的茶具櫃,但這款家具也與整個房間相當協調。

  看來極為堅固的木製書架上,並排放著茶道與插花的相關書籍,也摻雜了初中參考書和鋼琴初級教本等等,當是雪穗用過的。一成想,她也曾在這個客廳讀書,鋼琴可能在別的房間。

  他打開與進房紙門相對的隔扇,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廊沿,角落裡堆著舊雜誌。

  他站在廊沿上望著庭院,雖然不大,但植株和頗富野趣的石燈籠營造出素雅的和風庭院氣氛。原本可能由糙皮覆蓋的地方已經令人遺憾地全被雜糙占據。年過七旬的老人要讓這個庭院維持美觀,想必實在困難。

  他面前擺著許多小盆栽,幾乎都是仙人掌,有許多呈球狀。

  “院子很見不得人吧?完全沒有整理。”聲音從後面傳來。雪穗端著擺了玻璃杯的托盤站在那裡。

  “稍微整理一下就會像以前一樣漂亮了。比如那個燈籠,真的很不錯。”

  “可是已經沒有人來欣賞了。”雪穗把裝了烏龍茶的玻璃杯放在桌上。

  “這棟房子你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我還沒有想到這裡。”她露出悲傷的笑容。

  “啊……也是。”

  “不過,我不想賣掉,也不想拆……”她把手放在紙門框上,憐愛地撫摸著上面的小小傷痕,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往一成,“筱冢先生,真的很謝謝你,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為什麼?”

  “因為……”雪穗先垂下眼睛,又再次抬起,眼眶泛紅,珠淚欲滴,“筱冢先生討厭我呀。”

  一成一驚,要掩飾內心的波動並不容易。“我怎麼會討厭你?”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你對我和誠離婚不滿,也許還有別的緣故。只是我確實感覺到,你躲著我,討厭我。”

  “你想太多了,沒這回事。”一成搖搖頭。

  “真的嗎?我能相信你這句話嗎?”她向他靠近一步,兩個人相距咫尺。

  “我沒有理由討厭你啊。”

  “哦。”雪穗閉上眼睛,仿佛由衷感到安心般舒了一口氣。甜美的香味瞬間麻痹了一成的神經。她睜開眼睛,已經不再泛紅了,難以言喻的深色虹膜想吸住他的心。

  他移開目光,稍微拉開些距離。在她身邊會產生一種錯覺,似乎會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牢牢抓住。

  “你母親,”他看著庭院說,“一定很喜歡仙人掌。”

  “跟這個院子很不協調吧?不過,媽媽一直很喜歡,種了很多又分送給別人。”

  “這些仙人掌以後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雖然不太需要照顧,但總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

  “只好送人了。”

  “是啊。筱冢先生,你對盆栽有興趣嗎?”

  “不了,謝謝。”

  “哦。”她露出淺淺的笑容,轉身面向院子蹲下,“這些孩子真可憐,沒主人了。”

  話音剛落,她的肩膀便開始微微顫抖,不久,顫抖加劇,她全身都在晃動,發出嗚咽聲。“孤零零的,不止它們,我也無依無靠了……”

  她哽咽的呢喃大大撼動了一成,他站在雪穗身後,將右手放在她搖晃的肩上。她將白皙的手疊了上來。好冷的手。他感覺到她的顫抖趨於平緩。

  突然間,連自己都無法說明的感情從心底泉涌而出,簡直像是封印在內心深處的東西獲得了釋放,甚至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擁有這樣的感情。這份感情逐漸轉變為衝動,他的眼睛注視著雪穗雪白的脖子。

  正當他的心防就要瓦解的那一剎那,電話響了。他回過神來,抽回放在她肩上的手。

  她似乎有所遲疑般靜靜地等了幾秒鐘,隨即迅速起身。電話在矮腳桌上。

  “喂,哦,淳子,你到了?……哦,一定很累,辛苦你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帶著喪服去我說的地方嗎?你上了計程車以後,先……”

  一成愣愣地聽著她明朗的聲音。

  7

  葬禮會場位於五樓。一出電梯便是一個類似攝影棚的空間,祭壇已布置好,開始排列鐵椅。

  那個叫廣田淳子的年輕女子業已抵達,她從東京帶來了雪穗與濱本夏美的喪服,濱本夏美已換裝完畢。

  “我去換衣服。”雪穗接過喪服,消失在休息室里。

  一成坐在椅上,望著祭壇。雪穗曾吩咐:“錢不是問題,要做得體面一點,不要委屈了母親。”一成看不出眼前的祭壇和一般的有何不同。回想起在唐澤家的事,一成就捏了一把冷汗。要是那時電話沒有響,他一定會從雪穗身後緊緊抱住她。為什麼會有那種心情,他自己也不明白。分明已經再三告誡自己,必須對她提高警覺,但那一刻,他卻完全卸下了心防。

  他警告自己,一定要小心唐澤雪穗,不能臣服於她的魔力。然而另一方面,他開始產生一個念頭,認為自己也許對她產生了天大的誤會。她的眼淚,她的顫抖,實在不像作假。她看到仙人掌而嗚咽的身影,與過去一成對她的印象截然不同。她的本質……

  一成想,她的本質剛才不就顯現出來了嗎?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向來對此不加正視,才會在心裡塑造出一個扭曲的形象?反而是高宮誠和康晴從一開始就看到了她的原貌?

  視野的一角有東西在移動,一成往那個方向望去,恰好看到換上西式喪服的雪穗緩緩靠近。

  一朵黑玫瑰,他想。他從未見過如此絢麗、光芒如此奪目的女子。一身黑衣更凸顯出雪穗的魅力。

  她注意到一成的視線,嘴角微微上揚,然而雙眼仍帶著淚光,那是黑色花瓣上的露珠。

  雪穗慢慢走近設置於會場後面的接待台。濱本夏美與廣田淳子正在討論事情,她也加入討論,針對細節給予兩名員工指示。一成痴痴地望著她。

  不久,前來弔唁的客人陸續來到,幾乎都是中年女人。唐澤禮子在自宅教授茶道與插花,她們應該是她的學生。她們往祭壇上的遺照前一站,幾乎毫無例外地流淚不止。

  某個認識雪穗的女人握住她的手,絮絮不休地談著唐澤禮子的過往,一開口,她自己也悲從中來,泣不成聲。這樣的情況周而復始。即使是這些稍嫌麻煩的弔唁者,雪穗也不會隨便應付,而是認真傾聽,直到對方收淚為止。那光景從旁看來,真不知是誰在安慰誰。

  一成與濱本夏美討論葬禮的流程,發現自己無事可做。另一個房間備有餐點與酒水,但他總不能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

  他漫無目的地在會場四周走動,看到樓梯旁有自動售貨機。雖然不是特別想喝,他仍伸手探進口袋,掏出零錢。正當他買咖啡時,聽到女子說話的聲音。是雪穗的員工,似乎是在樓梯間門後。或許這時也是她們的午茶時間。

  “不過,真是幸好,雖然媽媽去世實在可憐。”濱本夏美說。

  “就是啊。以前雖然陷入昏迷,可也許還會活很久,這樣的話,可能會忙不過來。”廣田淳子回答。

  “而且又有自由之丘的三號店,那裡又不能延期開業。”

  “如果社長的媽媽沒走,社長有什麼打算?”

  “不知道。可能會在開業那天露個臉,然後就回大阪。說真的,我最怕的就是這樣,客人來的時候社長不在,實在說不過去。”

  “真險。”

  “對啊。而且,我覺得不光是店裡的事,能早點過去也好。你看嘛,就算人沒醒過來,還是得照顧,那真的挺慘的。”

  “嗯,你說得對。”

  “已經七十幾了吧。像我,還想到能不能安樂死呢。”

  “哇!你好壞!”

  “別告訴別人哦。”

  “我知道,這還用說。”兩人吃吃地笑著。

  一成拿著裝了咖啡的紙杯離開那裡,回到會場,把紙杯放在接待台上。濱本夏美的話還留在耳際:安樂死。不會吧,他在心中喃喃地說,那不可能。心裡這麼想,大腦卻開始審視這不祥的可能。

  他不由得想起幾件事。首先,濱本夏美被叫到大阪後不久,唐澤禮子便亡故,而且是晚上她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接到醫院的通知。於是雪穗有了不在場證明。然而,這同時也可以懷疑她叫濱本夏美來大阪,是為了給自己製造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有人在此期間偷偷溜進醫院,在唐澤禮子的看護儀器上動手腳。

  這真是雞蛋裡挑骨頭,甚至可以說是胡亂推測。然而,一成無法將這個想法置於腦後,因為他忘不了警察笹垣告訴他的那個名字——桐原亮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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