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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體驗。過去誰也不注意他,都覺得他無關緊要,他本來還以為到死都不過如此了。

  然而,那起命案發生後,一切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的證言影響了很多人的命運,比方說,他只輕描淡寫一句“我看到他了”,那個人就受到了處罰。

  在公寓周邊,孝三作證的事也很有名,因為他每次去附近店裡購物時都會順便談起。

  “老實說,我目擊到了兇手,還被警丅察找去作證,真麻煩啊。”

  說到這裡,對方大多會嚇一跳,迫不及待地想聽下文,他就裝腔作勢地大談經過。不知是不是這一舉動的效果,最近附近的主婦碰到他時,也會沖他打個招呼,有時還會問上一句:“那個案子後來怎樣了?”每逢這種時候,孝三就隱隱覺得自己宛如明星一般。

  一遍又一遍講述的同時,內容也在不斷地整理。就連本來含糊不清的地方,也在不知不覺間得到補足。事實上,這純屬添枝加葉,他自己卻並沒有意識到。就在渾然不覺之中,他開始產生錯覺,把編造的內容當成了事實。

  案發一周後,又到了周六,孝三來到慣常光顧的雜煮店,爾後想起還沒與這家鋪子的老闆聊過目擊兇手的事。

  “那個兇手還沒認罪嗎?”他佯作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頭纏毛巾的老闆表情有點茫然。“呃,那個兇手?你在說什麼啊?”

  “就是那件事啊,在前面小巷發現屍體的命案。”孝三語帶責怪,似乎在說,怎麼這麼快就忘了?那麼聳動的案件,一般人一輩子也碰不到一回。

  “哦,是說那個案子啊,不曉得怎麼樣了。我沒看報紙,不太清楚。”老闆答道。看他的表情,明顯更關心鍋的火候。

  孝三很想咂嘴。才過了一周而已,為什麼就這樣漠不關心?這可是近在咫尺的殺人事件啊。

  但不光這位店主這樣,從昨天開始,工廠的同事,附近的鄰居,也都漸漸不再議論這件案子了。

  在他們看來,既然案子與己無關,自然不可能一天到晚掛在心上,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淡忘也是理所當然。況且孝三的話也已經聽得夠膩了。

  然而,孝三並沒有察覺這個事實。正因沒有察覺,他開始感到焦急。在他心裡,已經把這起命案和他的存在價值聯繫到了一起,命案被淡忘的時候,也就是他被淡忘的時候,到那時,他又不得不回歸之前那種平凡、無趣而又鬱悶的生活了。

  “那個兇手啊,”孝三往杯里倒上啤酒,喝了一口潤潤喉嚨,“我湊巧在現場目擊到了,然後把他的特徵告訴了警丅察,這才逮捕歸案的。”

  “咦,這樣嗎?”老闆看來著實吃了一驚。

  “是啊。我上周不是也來過這裡嘛,就在之後回公寓的路上看到的。”

  “真沒想到,這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頭一遭聽到這番密聞的老闆,反正正如孝三的期待。他當下絮絮談起這個故事,語氣已經熟極而流。老闆不時附和上一兩句“這真叫人吃驚”、“太厲害了”,於是他的口齒就愈發伶俐。

  比平常多喝了一瓶啤酒後,孝三起身離開雜煮店。晚風吹在發熱的臉上,好不舒服。

  他順著和上周同樣的路線回公寓,邊走邊想,當時壓根兒就沒想到,那不經意的一瞥後來竟如此重要。

  忽然,他停下腳步。

  他想起了某個情景。

  上周從雜煮店出來,還沒走到那條小巷的時候,他曾和一個男人擦肩而過。此刻這記憶驀然兜上心頭。

  孝三感到腦袋驟然發燙,心開始狂跳,鬢角流下一滴汗珠,冰冷得讓人噁心。

  接著腿也顫抖起來,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他晃晃悠悠地邁出腳步。

  “紅灰條紋……紅色條紋……”

  他像念咒般一遍遍念著。

  紅灰條紋的毛衣,是那時擦肩而過的男人穿的。瘦尖的臉、稀疏的眉毛、長長的頭髮,也都是那個人的模樣。

  這些根本就不是兇手的特徵。在看到小巷裡發生的事情之前,他碰到過那個人,就此把他的特徵錯當成了兇手的。

  而且……

  那個與孝三擦肩而過的男人,就是山下一雄。

  與山下擦肩而過後,孝三才在小巷裡看到那兩個扭打在一起的人。

  山下不是兇手。

  毋寧說,孝三正足以證明他的無辜。

  得趕緊去找警丅察,孝三想,然後把真相和盤托出。

  可是,如果說出實情,別人會是什麼反應?

  孝三仿佛看到了警丅察怒髮衝冠的樣子。因為孝三的證言,他們才逮捕了山下,如今卻又跑去作證他是無辜的,他們不氣得發瘋才怪。

  周圍的人也肯定不再理睬自己了,孝三想。

  “誇誇其談得跟真的似的,結果居然是記錯了。”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其實我早就覺得奇怪了,那麼遲鈍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記得兇手的特徵?”

  “被他耍了的警丅察肯定也很頭疼。”

  “最鬱悶的還是被錯抓起來的人。竟然因為別人認錯了人而平白被捕,簡直是無妄之災。”

  “聽說這次他又證明那個人是清白的。”

  “那種話也能信?太蠢了。”

  孝三仿佛聽到了眾人的唾罵聲。輕蔑過後,等待他的一定是比以前還要冰冷、還要黑暗的無視。

  不能說出真相,孝三想,只能堅持原來的證言。我確實看到兇手穿著紅灰條紋的毛衣,但是不是山下就不知道了。雖然我說過他很像兇手,但並沒有百分百肯定。也可能是認錯人了。就算搞錯了,那也是警丅察的責任,怪不得我。如果山下不是兇手,只是剛好那晚穿著紅灰條紋的毛衣,那就純屬巧合。兇手也穿了,他也穿了,就是這麼回事。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公寓時,孝三堅定了之後的應對方針:絕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記錯對象的事,絕不推翻先前的證言。

  不久,他走到那條小巷前,像那晚一樣往裡張望。巷子裡比他想像的還要幽暗。

  他驀地想起一件事,不由得屏住呼吸。

  這地方如此幽暗,根本就不可能分辨出人的衣著長相。他同時還想起,上周在這裡看到那兩人的身影時,也是暗得看不出一點細節。

  媽的,為什麼暗成這個鬼樣?他環顧四周,發現答案就在斜上方。電線桿上的路燈的螢光管早已老舊,光線微弱,閃爍不定。

  孝三隻覺胃裡像被塞進了重物一樣,兩頰也抽搐不已。他急急向公寓走去,一進房間就無力地跌坐在沒疊的被子上。

  他腦中一片混亂,拼命地思索著。

  警丅察知不知道路燈的事?

  他們好像沒在夜間勘察過現場,應該還不知道。

  可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知道。審判的時候,辯方也很可能提出反駁,強調在那樣昏暗的地方,不可能看清毛衣的花紋。

  孝三透過窗子俯視案發現場,那裡路燈依然昏暗。

  他顫巍巍地站起身,環視室內,最後目光停在流理台上方安裝的螢光燈上。這隻燈管和路燈用的規格相同。

  與此同時,警方這邊事態也急轉直下,人人困惑不已。

  “到底怎麼回事?那傢伙才是真兇?”負責偵辦這起命案的警丅察朝著部下怒吼。

  “是的,看來是這樣。他對現場的情況的供述與事實一致,從他交代的拋棄兇器的地方也找到了帶血的刀,他還持有被害人的錢包。”部下答道。

  “錢包里還裝著錢?”

  “對,有現金十萬出頭,其他的據說是花掉了。”

  “傷腦筋。”警部一臉掃興。

  讓他們陷入尷尬的,是今天其他警局逮捕的一個搶劫犯的口供。此人供認,下田春吉也是他殺的。他說自己和下田素不相識,只是正向找個有錢人打劫一把時,剛巧就碰到了他。

  “那傢伙作案時穿的什麼衣服?”

  “聽說是茶色夾克。”

  “那和目擊證人的說法對不上啊。”

  “是的,那個目擊者還說,兩人站在小巷裡說話,這也和兇手的供述相矛盾。”

  “傷腦筋。”警部又嘀咕了一次,嘎巴嘎巴活動著脖子,“普通老百姓的證言真真假假,就因為這樣才難辦。”

  “他們的話多少有點靠不住。我對您報告過路燈的事吧?”

  “聽說螢光管舊得很?”

  “是的。光線那麼暗,不太可能看得清巷子裡的人穿什麼衣服。那個聲稱看到了的人,只怕多半是看錯了。”

  等到十二點一過,孝三悄悄出了房間,手裡握著從流理台上方卸下的螢光管。

  來到安有路燈的電線桿下,他把螢光管插進腰帶,確認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後,猛地躍上電線桿,然後手足用力,拼命往上爬。

  今晚一定要換掉燈管。

  這樣**或許就不會察覺了。

  不想被任何人覺得,自己的證言是信口開河。

  他平常難得運動,加上挺著個啤酒肚,要爬上電線桿實在是難如登天。他喘著粗氣,流著口水,拼命向上攀爬,汗水直滲進眼睛。

  終於爬到了伸手可以夠到路燈的高度,他竭力伸直左臂,卸下的就燈管叼在嘴裡,接著拔出插在腰帶里的螢光管。

  他再度伸出左臂,正要把燈管裝到路燈上時——

  右手倏地一滑。

  往下直墜的時候,種種思緒掠過心頭。其中包括,不如就這樣死了算了。

  但他並沒有死,只是昏了過去,直到被附近***的**發現。

  (完)

  本格推理周邊鑑定秀

  診察結束後,醫生摘下聽診器,收進皮包。他沒有動手打針。

  “大夫,我的病已經不可救藥了吧?”山田鐵吉躺在和室的被褥上,開口問醫生。他已經瘦成一把骨頭,滿是皺紋的喉嚨微微抽動。

  “沒那回事,只要好好調養,肯定會好起來的。”醫生避開他的目光回答。

  “都沒有什麼像樣的治療手段了,哪裡還會好起來啊。不過大夫,我很感謝你,全靠你悉心關照,我才能活到這把年紀。我已經了無遺憾。”

  “怎麼說起這話。”

  “大夫,請你老實告訴我吧,我還能活幾個月?”

  “這種胡思亂想的問題,恕我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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